黄德在万卷楼这边一个劲儿瞎想、愣头愣脑地祷告着自己千万别成了那百万人中倒霉的一个时,朱雀桥上袅袅走过一个长身鹅蛋脸的粉衣女子,快步朝着长乐宫去了。
来的是公主永琳。
长乐宫门前伺候的宫人们一个个地通报进去,周铮连忙放下手边的事情,赶出来接侍公主。
“怎来了这里,不是这几日都宿在景仁宫的?”站了这么一会儿,永琳柔柔的语调里也听不出恼的意思。她发上簪着一根缀有无数金玉碎珠的飞雀环钗,走起步来步步如灵泉叮咚,让人无端生出许多怜惜之意来。
周铮听她这般发问,只是露了个客气敷衍的笑脸,抬脚引她往殿内去。
这小女子,是想两边讨好呢。可惜,墙头的草,能立足之处也就那狭窄的半寸而已,非死即伤,哪里免得了?
第9章 永琳
“妹承诺之事已毕,兄长您不会食言吧?”
窝在长乐宫正殿里一只软脚缠龙榻上的皇帝刘璞,抬起眼来漫不经心地打量了这粉衣娇俏妹子一瞬,尾音拖得极长地、疲倦至极似得道了声:“嗯。”
“兄长!身为皇帝,一言既出当驷马难追!您怎能这样欺辱于我!”永琳霎时急了,瞪圆了两只杏仁眼、秀眉高挑,一侧额角的青筋若影若现。她这番动之以理,见刘璞不耐烦地闭上了眼,当即又用晓之以情的法子、?*道:“兄长你亦知晓太后的脾气,她若知道妹与陛下如此合谋,怕是不会轻易饶我n也幌身涉险境,只望兄长将实情告知一二,这点点请求,陛下都不肯觮;
“你心中难道没有分辨?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求得一个心安么。只是,我告了你,你就敢心安?”刘璞眼中尽是冰凉一片的笑意,如同从深沉的井水中打捞起来的一弯月光。
“那兄长当初所言居然全是骗我的?!”永琳疾步上前,紧紧抓着刘璞的腕子,几乎是在恳求。
“嗯。”刘璞又不死不活地答这么一句,继而再次闭口不言。
“兄长!”永琳盯着她这宛如磐石般无声、无情的兄弟,登时眼圈霎红,双膝弯倒、跪在了皇帝刘璞的身侧。她将额头倚靠在刘璞的手臂上,低声□□着:“兄长,真的是太后、真的是太后么?怎么可能,她……”
说着,她低声哭起来。哭声盘旋在寂静的宫殿中,仿若凭空生出的一只腹中寄托着千般冤仇的女鬼。
刘璞的衣袖氤上了一小片水渍。
这有何稀奇?他伸出一只手来、想拍拍永琳的头,又极不自然地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遏住了。他的手掌停在半空里半响,终于伸出了一根手指,点在永琳的额上,猛地使了些力气、把她往后一推。
刘璞曾和羽林中郎将檀云学武,之后又以禁卫军朱七为师。朱七尤擅飞刀暗器之流,刘璞把他的本事也学了七八成,手头的劲道自然不差。他这一推之下,永琳竟从他臂膊上“剥”下去、仰面跌坐在殿中的白玉砖上。
心中悲戚、再加上身体跌得疼痛,永琳哭腔愈发大起来,抱着身体蜷成了一团。
周铮听着里边这样大的动静,心中一念,原地踌躇着转了一圈,探头往殿里窥视。皇帝看也不看坐在地上痛哭的永琳一眼,颇不耐烦地对周铮道:“云滇王安排好了么?”
“禀陛下,安排妥了。”周铮答应着,一双猫似得的眼睛溜向永琳公主。
“若是妥了,就把公主扶出去罢。”皇帝扶额,站起身来。“记得往百步亭送些粥饭。对了,把未完的奏本搬过来。”
“这是……”周铮小心搭了句话,却被皇帝一挥手拦在了半截。他两个相处许多年,彼此极有默契。刘璞知道他要问什么,懒懒地答应了一声“嗯”,紧接着,好似是要特意说给永琳听,他拔高了声音道:“今日宿在长乐宫。”
就算永琳回去就告给了太后,那又有什么关系?他选了与檀燕归在一起这条路,本就是想着光明正大地活在世上,不需要、也没有可能真的一辈子躲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中苟且偷生。
再说,燕归可不是甘愿一生躲躲藏藏的人。
“再吃一点吧?”
紧邻宫城的一座府邸内,阔目也从小碗中舀了一勺温粥,触在刘正厚厚的下唇上。刘正近日身体不适,总不愿进食。阔目也素来知晓这家伙白长了这样大、却还只是个小孩儿心性,便也不恼,只盼他不要这般任性,好歹吃些东西。
既然得哄着,那他哄着就是。可惜他生来是个粗人,端一碗汤能洒出半碗来的人物,还是别求他伺候地多么细致了。
这样一口一口地喂着,一碗粥总算磕磕绊绊地到了刘正肚中。估量着应是饱了,阔目也把小碗抛回窗边的漆?*希顺着窗口向外边望去;
这座园子的旧主曾是个封侯立相的大贵人。园子富丽堂皇,奇花异草遍地,各处格局又颇具匠心,当真精巧非常。若非皇帝关照,他阔目也恐怕再活几百年、也不会有住在这般华贵之地的机会。
可惜彼之华贵,岂是吾辈可以承受的?
他回头看独自坐在软垫上把玩一对瓷人儿的刘正,觉着他整日懵懂无知、心性驽钝倒是上天恩赐:这个傻人,不去想回京的各类难处,只一个劲儿嚷着回朝都、回朝都。这倒好,回是回来了,他自家耍得高兴,全然不管这朝都中的明刀暗箭是有多么防不胜防。
但这些又岂是刘正的罪过?事到如今,再谈“倘若没回朝都”已经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