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有规律的、低浅的呼吸声渐渐重又回到岑眠耳畔,原本惊悚的声音因为发出人的身份让岑眠感觉到一丝安心,把依旧昏迷的青蚨子虫放进衣兜,一抬头却愣住了——
一个少年。一个穿着红色皇袍的少年。
……那是年少的贺少钰。岑眠看着那散发着和自己力量相似的、洁白的光辉的虚影,心里还是扑通地跳重了一下。
“你是幻觉吗?”岑眠看着虚影笑,糟糕的脸色让他的笑看起来有点难受。
虚影像是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又碍于没有实体触碰不到岑眠,只能凶他一眼,在前面引路。
岑眠跟着那个越来越淡薄的虚影一路走,既揪心于那慢慢淡去快要消失的光辉,又奇怪这条路像是渐渐下坡,连周围的水体里都不再有人和呼吸。
虚影走到路的尽头,光辉已经淡得近乎透明了,他回头看了努力跟上的岑眠一眼,确保岑眠能到达这里,才像是接触到朝阳的露珠一样,凭空消失了。
“……不,别走!”本来已经走得筋疲力尽的岑眠见状,大哭着追上去,光影自然抓不着,人反而一下踩空,实打实地滑下了一个更深的空间。
五十四 冬至阳生(中)
岑眠团成团抱着自己脑袋,只觉得身体在不断地沿着陡峭光滑的斜坡往下滚,直到他脑子都要滚晕过去,才蓦地撞上一个柔软的石墩,一睁眼,却愣住了——
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来,白玉石墩上仔细地裹着灰色的柔软布料。
……不,这是贺少钰的围巾。自己早上还亲手给他围上的。岑眠心脏狂跳,抬头搜寻贺少钰的下落,却看见空间尽头高大的玉白色石门看不出材质,也看不到顶在哪,只能看到上面依稀的纹理和石门本身的微乳白光,这空间是因此而被照亮的。
岑眠咬咬唇,没有把围巾摘下来,深呼吸了一口才起来观察这个空间。
……贺少钰的虚影把自己带到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岑眠借着微光沿着空间的边沿走着,仔细看可以看到空间边沿其实是玻璃状的禁制,看设置方法想来也是勘察队设下的。
低弱的光线照入外面深邃的水体只能照出依稀的影子,岑眠却凝神侧耳听着,越走脸上的表情越是惶恐不安,直到快要走到那扇高大的玉白石门,才蓦地一震——
呼吸声。
岑眠凑近去看,看不清水体里有什么,却能确定里面地的的确确和外头一样。而能走到这里的人,说不定……
正是怎么看也看不清楚的当儿,岑眠胸膛被什么东西一烫,低头拿出来,满室就像是开了灯般被照亮,连白玉石门上的那些模糊的文字都清晰地散着金光。
……九宫八卦牌还有这作用吗。岑眠看着偏偏到了这里才开始发烫光亮的牌子,上面的金光和门上的文字如出一撤。
岑眠却先被水体里的人拉住了视线,自己站的地方正对着的正是陆隽……
心里一慌,仿佛知道挨着玉石门的人该是谁,岑眠颤抖着手走过去——
果不其然水里的是贺少钰。
洁癖严重的男人此刻被水体里的枝条缠绕着,比在大学湖底那回还要糟糕。
……都这样了还把所有法器和力量都留给自己。岑眠抑制不住地发抖,刚才看到任何人心里顶多也只有愧疚,现在却疼得发抖,连带着九宫八卦牌的光都是颤的,嘴巴徒劳地张着发不出哭声,眼泪却一颗颗地滚下来。
像是不满岑眠的停留,又像是受到玉石门上文字的召唤,岑眠平息了一路的尾巴尖开始疯狂地疼起来。
……不能哭。要走下去。要把贺少钰和家人都带回家。岑眠最后看一眼,像是要刻在心里,咬咬牙,去看那门上的文字,眼里的眼泪却在接触到那文字的一刻心灵感应般流得更凶——
那是龙语,用青湍的血写成的龙语。
岑眠一字一句地读过,却久久不能平复。
……这根本不是什么白玉石雕,而是龙骨熔化而成的。这一扇门就是青湍的尸体。
当年青湍因为丢了逆鳞而动弹不得,只能在原处等待死亡,所以才以身化门,让来到这里的后代不至于因为失去逆鳞而死。
岑眠手里拿着九宫八卦牌愣在原地,最后的“此乃生门,亦为死门”是什么意思……
这扇门是青湍留给自己的,要用逆鳞解开,自己会怎么样,后面又是什么……
隐隐约约猜到答案的岑眠手颤抖着,目光看到两侧漂浮在水体中的爱人和好友,却咬咬牙,仰起脖子,显现出本体伤痕深刻的脖子。
……还是要有下一道呢,到了地府可不许嫌弃他丑。岑眠想起贺少钰当初警告自己“不许再有下一道”的话,本来还带有一丝恐惧的脸上只剩下笑意。
岑眠变出其中一片锋利的指甲,正要剖下最后一片逆鳞,却被眼前骤然刺目的光线逮住般不得动弹,余光看去——
门开了。
* * *
岑眠身体像是受到感召一般,不自觉地步入那片白光。
“吱————呀————”
拖长沉重的关门声在背后响起,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扇龙骨门关上了。岑眠此刻也没有回头的意愿,眼下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他的常识——
他的逆鳞像是有自主意识一样脱离了他的脖子,落在自己的手上,而自己脖子上那道伤口分明存在,却没有一丝血涌出来。
……像是时间停止在逆鳞脱离那一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