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母后送到茂陵又主持完葬礼,才星夜回京。
一回来他就病倒了。
冯柏睿看着眼前这封泛黄的信,想从那斑驳的痕迹里,找到消失的十年光阴。
他没有接过去,荣景瑄也没讲话,只是强硬地把信递到他面前,目光紧紧锁住他。
冯柏睿抬头看他,一时间竟觉得看到了十几岁时的冯义迟,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倔强地看着自己,说要终身不娶。
冯家只剩下他一个后嗣,他要终身不娶,冯家就绝嗣了。
冯柏睿那时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后来还把他一个人赶去广清大营,十年没跟他联系。
如果他还在,现在也已经是而立之年了。
老侯爷突然叹了口气,他今年已经是古稀之年,冯义迟是他的小儿子。他戎马一生,几经征战,四十岁才跟夫人有了后,虽说从小对他严厉教导,可也疼入心肝。
女儿临走之前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也没给她安安稳稳送走,儿子更是十年没见,结果天人两隔。冯柏睿此刻看到年轻的荣景瑄与谢明泽,终于意识到,如果没有当年他没有那么冥顽不灵,说不定现在便不是这样情景了。
“给我吧。”冯柏睿低声道。
荣景瑄双手托信,稳稳递到他面前。
冯柏睿颤抖着手接过去,小心翼翼打开火封。
写这封信的时候,柔佳皇后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用,她一手娟秀的柳体也凌乱的不成样子,软绵无力。
信很短,只有寥寥几笔,却道了惊天之言。
冯柏睿定睛一看,顿时流下泪来。
柔佳皇后在这封给三叔的遗书中,只嘱托了一句话。
亲叔,如吾亡故,举冯、谢两家之全力,推瑄登位。吾之身死,皆因帝祸。
十年前,如果冯柏睿举兵南下,拥戴荣景瑄继位,大褚说不定依旧平安喜乐,依旧延绵不绝。
可人生没有如果,当年冯柏睿未去,这封信,荣景瑄也没有办法亲自给他。
冯柏睿老泪纵横,这一刻,他想跟着女儿一起去了。
那张泛黄的洒金桃花笺,飘零而落。
荣景瑄弯下腰去,把它捧了起来。
母亲留给他的第一封信,他已经看了无数遍。作为皇后,她告诉他要勤政爱民,要果断准绝。作为母亲,她叮嘱他要休养身心、有爱兄弟、善待正妻。
却一字未提她嘱咐给冯柏睿的逆反夺位大事。
荣景瑄看到信的这刻,越发深刻体会到母亲对他的爱。
而刺痛他眼睛的,却是母亲最后留的那八个字。
吾之身死,皆因帝祸。
母亲为何要让冯家和谢家一起举兵造反?为何要让他八岁就登位?就算永延帝不是个好皇帝,但他毕竟是荣景瑄的亲生父亲。
那么母亲让冯柏睿造反的原因只有一个,她的病,并不是病。
她的死,也不是因为这场太医束手无策的“病”。
荣景瑄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亲生父亲害死的。
他手中一松,茫然退后两步,仿佛下一刻便要跌坐在地上。
一双温热的手揽住他的腰,给了他支撑,给了他站立的力量。
“景瑄……”谢明泽这样担忧地叫他。
荣景瑄深吸口气,一瞬间那些纷乱的旧事窜入脑中,他迷茫地回过头去,只看到谢明泽微皱的眉眼。
帝祸,帝祸。
他弟弟生来病弱,母亲久病而亡,百姓流离失所无以为家,大褚亡国断承,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两个字。
皇帝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是国之不幸。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一切都已发生,一切都已成为事实。
荣景瑄伸手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传国玉玺,那上面的鲜红血纹仿佛渗透在石头之中,永远不会褪去。
他重生这一遭,如果不能挽回那些不幸,那便没有任何意义。
荣景瑄眉峰一斜,沉声道:“三舅爷,瑄在此请您出山,复我大褚国祚,复勇武往昔威风。”
冯柏睿抬起头,用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这个凌厉的青年,他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还未弱冠,算不得大人。
他遭逢大变,从九五之尊沦落成流寇逃徒,却也依然这样气势磅礴,威仪不休。
从他身上,冯柏睿看不到半点迟疑与退缩,看不到一点害怕与沮丧。
冯柏睿抹了一把脸,道:“可是陛下,一切都已经迟了。”
勇武军只剩下一千人了,这一千人里面还有勤务兵、火头兵、重伤兵与守城的两队墙头兵。
真正的精兵,大部分折损在广清大营。这也是为何陈胜之登基为帝后并没有动他的原因。
一个没有兵的将军,就像没有牙的毒蛇,不足为惧。
荣景瑄听了这话,便知道冯柏睿松了口,他十分淡然,却说:“三舅爷,你还在,我还在,宁远卫还在,勇武军也还在,甚至广清大营也还有残兵。只要我们有心,大褚总有复立的那一天。”
冯柏睿一愣,他猛地站起来,看着荣景瑄仿佛就像看着陌生人。
他突然道:“你当打仗是儿戏?你知道战场上要死多少兵士,那些兵士家中父母妻儿怎么办?百姓们如何生活?如今陈胜之登基为帝,好不容易灭了战火,景瑄,不是三舅爷贪生怕死,我不怕死,可我怕百姓死。”
刚才那一瞬间,仍然沉浸在女儿枉死悲痛中的老侯爷,仿佛被点燃了早就熄灭的火爆脾气,他咄咄逼人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