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愤然道:“我虽是个勾栏女子,却也能分是非对错。猫猫狗狗都知道报恩,何况是人?”
“去你妈的!”
那汉子又是几脚朝她面上蹬去,直把人踢得面目青紫。这时候其他人也都朝着楚洵围了过来,尽管人群中有少数人像这青楼姑娘一般想要阻拦,但终究绵薄无力。就像激流中的一片浮叶,很快被冲刷覆去。
“公子——公子你快走啊!”
亦有老妪颤巍巍地朝楚洵喊道:“楚公子,走罢!走罢!莫要再为这群牲畜留着了!走罢!”
也有稚嫩的孩童嗓音:“你们不要打了,阿娘,阿爹,不要去伤公子,你们不要去伤公子——”
一片人头攒动,喧哗鼎沸。
楚洵孤身立在雨中,好像看到有很多的厉鬼从地狱深处爬了出来,有那么一瞬,他是想离去的。
可是目光落在那些哭喊着的活人身上,看着嚎啕劝阻爹娘的孩童,看着最早站出来,已经鼻青脸肿的那个姑娘,看着老妇人在风雨中颤抖着的白发,还有零星十余个背朝着他,极力阻止着的城民。
想离开的脚步,却又停住了。
他们是没有错的,若是撤了结界,这些人也将死去。
原来世上最恶心的不是恶魔,而是那些懦弱qín_shòu,没有本事,为了苟且地活着,他们披上了人皮,混在人群当中,只要自己能活下去,便什么都做的出来,什么都说的出口。
末了,还会道一句:“我也只是想活命呀,我也很可怜,很无助,我又有什么罪过呢。”
他曾经以为他庇护的都是手无缚j-i之力的良善之人,可是他错了。
时至今日,那些畜生才脱下自己的人皮,露出一张又一张鲜红色的、丑陋的、狞笑着的脸……
藏得好深……藏得好深。
他不想再为那些衣冠qín_shòu流血流泪了,可他们是那样狡诈,藏在良善的人当中,一张张脸笑得恣意而痛快,笑着楚洵的无能为力。
——你必须救我们,若是你撤了结界,我们就拉着你想救的人,拉着感恩你的人,一起下地狱。
你恶心死也没有办法。
是你自己要做一个君子的,是你自己要做好人。
你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那献出自己的命来拯救大家,便是你应当做的事情,你不做,就是伪君子,就是骗子,你就是假清高,你猪狗不如。
他仿佛听到那些人在啸叫,在高声尖笑:
你别无选择。你别无选择!
楚洵在那潮汐般纷乱的争吵声中,缓缓仰头,在风雨崔巍中,看了看苍穹。
天,终于要亮了。
一夜暴雨,已将城隍阁石阶上的血水冲刷殆尽。楚洵和那些相护于他的人,都被缚住了手脚,朝着庙堂走去。
这场景委实是可悲可笑的,那些人将楚洵捆缚的那样牢,沾沾自喜于擒到了这样厉害的角色。可却不知道其实楚洵只要一个法咒,就能将这些绳索都摧为灰烬。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他最终也没有将上清结界撤去。
临安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为了报一己之仇,再累得无辜之人丧命。
于是那层薄膜,便把恩将仇报的人也好,真心待他的人也好,都护在其中。他来到庙堂前,鬼王并未现身,只有一盏烛火散发着滚滚黑烟,盘扭成虚无的人形。
“为何——不撤去结界!”在见到楚洵的一刻,那声音是愤怒出离的,“撤去结界!!”
楚洵平静地说:“除非我死。”
那团黑气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叫,嘶哑道:“楚洵你疯了!你们……杀了他——给我杀了他——否则入夜后,我要了你们所有人性命!”
黎明来了。
一层一层白昼之光虚弱地点燃了无尽长夜。
鬼王在光芒中无法支撑自己,他窜逃到黑暗之中,那根燃烧着黑烟的烛火猛然颤了一下,便熄灭了。
楚洵回过神,城隍阁建得颇高,远远望去,河山笼在烟雨里,看不清伤痕,竟是风月如旧,江南春好。
“楚公子,对不住。”
“非是我们心狠手辣,实在是你毁去鬼王一目,他与你积怨太深……我们迫不得已……”
“还说那么多做什么!迟则生变,老子全家都等着活命呢,是他一个人重要,还是大家伙儿的性命重要?有道者,众生为首,己为末,他自己说的!”
楚晚宁立在远处,遥遥看着这个不知与自己究竟是何关系的男人,心中滋味复杂难当。
忽而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楚晚宁小声问:“做什么?”
“不让你看。”
“……为何?”
“会难受的。”
楚晚宁静了一会儿,睫毛在墨燃的掌心里簌簌颤动:“不会,都说了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墨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轻叹息着:“……小傻瓜啊,那我的手心,怎么就s-hi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炷香,一个时辰,或是一个转瞬。
时间在这疯狂与混乱中,都是模糊的。
待楚晚宁睁眼的时候,上清结界已经散去了,楚洵倒在了血泊里,周围是人也是鬼,是魑魅魍魉披着人皮,在嗅着新鲜的血迹。
喜悦愧疚劫后余生,痛苦罪恶人心如兽。
空气里弥漫着死的味道。
人间,亦或者地狱。
都已不那么清晰了。
人群慢慢散去,白昼里是不会有鬼魅的,他们急着去果腹,急着去歇息,急着去等着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