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卓英怜厉声喝止他,“你莫不是在说梦话。”
卢正秋转向沈昭云,道,“沈先生,请你放开她吧。”
沈昭云耸耸肩,果真松开了卓英怜的手腕,向后退了少许。
卓英怜攥起五指,又松开,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重获自由,而卢正秋就站在她面前,触手可及的距离外,双眼黯淡无神,姿态全无防备,苍白瘦削的身影看上去脆弱不堪一击。
可在两人之中,输家却是她。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勾起嘴角,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你这种满口道理的聪明人。”
卢正秋一怔,道:“你若放下旧恨,未尝不能够重获新生。”
卓英怜慢慢地摇头,目光短暂地扫过天星,很快又收回,从喉咙深处泄出一声叹息:“那孩子或许可以,但我已经太迟了。”
她眯起眼睛望向头顶的天空,低声道:“若是这世间只有恨,该有多好。”
天空依旧是铅灰色,乌云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带着狰狞的面目,压在千家万户的屋檐上,就像人世中的遗憾与哀愁,挣扎与困苦,永远横亘在头顶,从未减少半分。
卢正秋上前迈了一步,摸索着抬起手,搭上她的肩膀,道:“英怜,别——”
卓英怜将他的手甩开。
沈昭云也怔住了,他的目光尚且尖锐,她看到卓英怜的手指间,分明还攥着一根银针。
银针并未藏于袖口,而是埋在指甲的缝隙中,她常年拨弦引弓,手指也较之常人更加纤长,仿佛附了魔似的灵巧,原来,使乐声清萧苍劲的秘密,竟深深埋在她的体肤中。
沈昭云实在难以想象,将锐器嵌入血r_ou_的痛楚该有多深重,多长久。经年累月的痛楚如藤蔓一般在她的身体中盘踞,滋长,化作她的力量。
血丝顺着她的指尖淌出,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汇成一条漂亮的红线,竟胜过一切金银饰器,将她惨淡苍白的生命装点成一段瑰美的旋律。
她所憎恨的,究竟是世人,还是自己。
沈昭云已无从得知,因为她已将那银针刺入自己的喉咙。
血丝从细瘦的颈上涌出,而在皮肤下,深紫色的斑纹也渐渐漫开,爬上她的肩膀,下颚,胸膛和脊背,像一朵艳丽的花开在她的身上。而后,她缓缓闭上眼,仰面倒了下去。
人虽枯熄,花却依旧蓬勃地绽放着。
沈昭云瞧着她的尸身,长叹道:“原来妖弦的名字叫做英怜,也实在是个可怜的人。不过,她一生诛杀武林正道无数,也算得偿所愿了吧。”
卢正秋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抿住嘴唇,下一刻,他感到手上一热,五指被人轻轻攥住,放在掌心摸索。
幸甚,装点他生命的不是血作的弦丝,而是一双温暖的手。
他在黑暗里感到一阵释然,他的灯就在身畔,将他包裹在温暖的怀抱中,驱散来自上古神祗的暴虐与愤怒。
如此,纵使此身灰飞烟灭,也无遗憾。
废院短暂地陷入寂静,远处的兵戈声变得更加清晰,擂动着院中人的耳鼓。
叛军和禹昌军的冲突已演变为血战,尚无停止的迹象。
北方的苍空被天火染成一片红色。
沈昭云来到师徒两人面前,道:“正秋师父,你当真打算去找夏启渊?”
卢正秋点头:“我知道在哪里,他已将计划透露给我们,在皇城的下方,还藏着一座地宫,是放置九鼎的秘密场所。”
“地宫?”沈昭云大骇,“可九鼎不是已运送到祭坛,当做礼器使用么。”
卢正秋摇头道:“那些是假的,只是普通的铁器罢了。真正的九鼎是烛照元神留在人世的东西,一直由皇族在暗中保管。”
沈昭云瞠目结舌,隔了一会儿才问:“那地宫的入口又在何处?”
卢正秋叹了一声,道:“这就要仰仗你们的帮助了,凭我一个瞎子,怕是找不到的。”
沈昭云皱眉道:“但你的身体还吃得消么?”
“不用为我担心,”卢正秋淡淡道,说罢转向狄冬青,“你还记不记得羽山族那半本医谱。”
狄冬青啊了一声。
卢正秋接着道:“扶摇清风既是风廷坚所制,他一定已参透移魂之术的玄妙,所以我想,万物有生便有灭,有进便有退,只要依照他的法子,未必不能将身外之物除去。冬青,你不是一直说,要为我解去身上的寒毒么?”
狄冬青重重地点头:“我们去阻止他,找到医谱,然后我一定会医好师父的病,还有眼睛。”
哪怕行遍千山,哪怕穷极此生,他也要找到办法。
第201章 剑挑乾坤(四)
阿瑾在一条深巷尽头眺望天空。
天空被两面墙壁挤压成细窄的条形,天火从北边的云层中隐隐露出,仿佛伴随着隆隆的响动,令人胆寒。而来自近处的喊杀声,更令她毛骨悚然。
只有生死厮杀的人,才会发出那样凄厉的声响。
她与残留的义军三十余人,藏在兵营旁的一条巷子里,她忧心外面的战况,不由得探出头向远处眺望,下一刻便被梁逍按住肩膀。
“嘘,别出声。”
她把滑到嘴边的话吞回肚子里,屏住呼吸,向后退了少许。就在她刚刚藏去身形后,两名禹昌军小跑着从旁经过,她听见两人的交谈声。
“若有叛军余党,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