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衣怒马,身姿凛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拥有如此气度之人,竟是个芳龄女子。
平安郡主姒玉桐。
十里长街桃花夹道,九年前的春天,她便是在漫天的花瓣雨中,接受皇祖父的诰命,与柏云峰定立婚约。
九年后,落花成泥,繁华不复,陪伴在她身旁的父亲受人诛杀,为她佩戴朱冠的祖父抱病长辞,就连等在长街尽头、牵起她的手与她许约终身的少年,亦已用鲜血浇筑冰冷的城墙,献出年轻的生命。
一片物是人非中,唯有她仍留在此处,单薄的脊梁执拗地挺着,一刻不曾低下头颅。
那是撑起禹国的一条脊梁。
守军听了她的训话,纷纷站稳脚跟,不再东张西望。
百姓们也纷纷驻足,七嘴八舌地议论。
“那个点兵的是不是平安郡主啊?”
“是吧,这个节骨眼上,除了她还有谁会来。”
“郡主都来了,我们还是回家等一等吧……”
“没用的,皇帝、太子、王爷,一个个都不能自保,区区郡主,一介女流之辈,还管得了你的死活吗?”
“可是天下之大,我们又能够逃到哪儿去?”
嘈杂的语声中,忽地传来一阵惊呼。一个孩童拨开人群,从大人们的腿缝里挤出一条路,径直冲到姒玉桐的鞍马前,两腿一并,两拳一攥,原地站着不动了。
姒玉桐马后跟了两名护卫,见状立刻拔刀,拦在他面前,厉声道:“放肆,竟敢擅拦郡主的路!”
男孩看上去只有八九岁年纪,不怕护卫的呼喝,抬起一张稚嫩的脸,脆生生道:“你就是郡主吗,我有话要问你!”
话音刚落,一个妇人便从人群中冲出,扑通跪在地上,把头往地上磕:“郡主恕罪,小孩子家不知好歹,我这就带他回去,狠狠罚他,还请郡主息怒。”
妇人匆匆忙忙地抓住男孩的衣角,一次次折腰,额头撞上地面,发出咣咣的响动,青玉石板很快浮起血色。
“慢着。”姒玉桐道,即刻翻身下马,快步迎上前去,扶起妇人的肩膀,柔声道:“莫要害怕,起来说话。”
妇人缓缓站起身,却仍不敢抬头看她的脸。
母子两人的衣装颇为秀丽,想来是富家出身,只可惜上好的锦缎沾满风尘,有失齐整,两人的鬓发也在风中吹得凌乱,想来在颠簸中受了不少苦。
姒玉桐不再与妇人搭话,转而蹲下身,平视着男孩的眼睛,问道:“小兄弟,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男孩先是一怔,很快开口道:“大人都说老皇帝和新王爷死了,天就要塌下来,老百姓没人管了,是真的吗?”
一番狂言将妇人吓得脸颊苍白,仿佛随时可能昏过去。倒是男孩眼中一片无畏,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人。
姒玉桐迎上他的目光,道:“放心吧,还有我在,我不会让天塌下来的。”
“你?”男孩面露困惑,“你有那本事吗?”
“我将亲自领兵北上,竭力而为。”
“领兵?爹爹说女人是不会打仗的。”
“我已打赢过不少胜仗。”
“可是就算打了胜仗,女人也不能当皇帝的。”
姒玉桐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道:“小兄弟,我问你,天灾劫世,国难当前,试问领兵治国、平乱救人,是不是一等一的大事?”
男孩点点头。
“既然如此,便应有人去做,至于是男是女,有何分别?当不当皇帝又有何分别?”
不知何时,人群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随着男孩一起,落在她的身上。
她环视着周遭的人群,道:“我是大禹后裔,姒氏子孙,保护我的百姓,是我的责任。”
男孩眨了眨眼,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你……你能保护我吗?还有爹娘和妹妹,你能保护他们吗?”
姒玉桐道:“只要我活一日,便誓死相护,只要我还站着,便绝不会让诸位受到伤害。”
男孩喜形于色,放开她的手,转向身边的妇人,迫不及待道:“娘,你听见了吗?郡主大人会保护我们,我们回家去好不好。我不想走,莹儿一直在咳嗽发烧,她也不想走……”
姒玉桐一怔,原来这孩子是为保护妹妹而来,她在男孩肩上轻拍,道:“小兄弟,你很勇敢。我来保护你,你来保护你的家人,好不好?”
男孩不住地点头。
妇人终于抬起眼,眼中含着涟涟泪水,凝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将儿子拥入怀中,道:“好,我们回家。”
母子两人依偎着离开了。
姒玉桐站起身,一面环视人群,一面道:“诸位若是信我,便回家去吧。禹国还未消亡,只要我还活着,便绝不会让各位承受颠沛流离之苦。”
人群纷纷沉默,许久过后,终于有人转过身,跟在方才的母子身后,从队伍中撤出,各自踏上回家的路。
姒玉桐默默望着人群,脸上的神色未有变化,心里却长长地松了口气。
第218章 星辰入梦(二)
y-in霾终日不散,来自北方天边的黑云似乎又向中原推近了些,裹挟着流淌的火光,使人望而生畏。
仍有人陆续离开都城,举家南下,车辙在官道上叠了一层又一层,将沿途的落花踏作红泥。不过,也有人选择留在城中,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固守着昔日的生活。
泱泱城池,浮生百态,如今都悬在一线之间。
入夜时分,姒玉桐终于从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