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都尉仍旧面带忧色,低着头道:“我答应少爷要好好照料您……”
姒玉桐一怔,沉默了片刻,道,“既然如此,左都尉可愿帮我分担一些?”
左都尉立刻点头道:“属下自当效力。”
“坐。”姒玉桐欠身让出桌案对面的位置,又捻了一沓公文递过去,“这里是亟待置办的兵戈马匹与粮草,每一项都有详数,你查查还有哪些遗漏,明日务必安排下去,最迟后日,必须出兵。”
左都尉一惊:“如此急迫吗?”
姒玉桐点头:“天火蔓延之势不容小觑,根据星官的预测,至多再有七日,便会推至北荒长城的位置,在那之前,我们必须要赶到。”
左都尉点头:“属下明白。”但眉头仍皱着,迟疑片刻,接着道,“郡主,这上面写着,要将宫中大小礼器悉数入炉重熔,是谁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她答道,“出征之前,务必要打造一条登墙的云梯,此乃平息天火的重中之重。”
“您要登上北荒长城?”
“不是我,我还没有那等本事。是狄冬青和卢正秋师父,云梯也是他们的要求。”
“原来如此。”左都尉道,脸上露出信服之色。这师徒二人在地宫中击败夏启渊的事迹,已在朝臣中传播甚广,当时他在城墙上方,也亲眼看到麒麟剑剑光冲天,劈斩黑夜的瑰景,故而对两人的要求并无抵触,只是埋头沉吟道:“打铸云梯,没有别的材料可用么?”
“来不及筹集了。”
“可是,宫中的礼器乃是祭神之器,哪一件不是先祖传下来的珍宝,倘若就这么毁了,实在是不敬啊。”
姒玉桐摇头道:“这你就错了,国难当前,唯一的不敬便是放任黎民百姓的安危于不顾。除此之外,皆有情可原。”
“可是……”
“放心吧,倘若触怒了神明,后果由我来担。”
她的语气平淡,却透着毋庸置疑的威严。
左都尉不禁抬起头,望着桌案对面的脸庞。在烛火的笼罩下,疲倦的脸庞上,一双眼瞳目光炯炯,无所畏,无所惧,竟有些神圣之相。
他不禁道:“不知您是否听到朝臣议论。”
“议论何事?”
“礼部尚书已召议其余五部联名上书,拥戴您继承建帝遗位。”
姒玉桐停下笔,抬起头道:“敢问左都尉如何以为?”见对方面色迟疑,便补充道,“但说无妨,我信任你,所以想听你的实话。”
左都尉的目光左右逡巡一圈,终于落回她的脸上:“本来我也心存疑虑,女子为君,在禹国从未有过先河,不过……”说到此处,他突然站起身,躬腰拱手,深深行礼,“如今我以为,能统领禹国之人,非您莫属。”
“多谢你。”姒玉桐冲她颔首,示意他落座,“不过此事不宜c,ao之过急,眼下重要的是平息天火,拯救百姓。承位之事,待我凯旋之日,再议不迟。”
左都尉不禁露出惊色,怔了片刻才低下头,重重道:“郡主所言极是,待到郡主凯旋归来,拯救万民与水火,届时朝堂上下,便再无人能阻碍您的大业。”
姒玉桐在他低垂的目光中,瞧出几分不加掩饰的畏色。
她深知这畏惧来之不易,是她九年颠沛流离,牺牲无数身边人的性命,才终于换来的。
她微微一笑,将真正的心声吞回肚子。
她从江湖中来,做了九年邋遢乞丐,与天水帮中的同僚共沐风雪,推杯换盏,出生入死,四海为家,如今想来,那些刀头舔血的日子,竟是她一生至为快乐,至为心无旁骛的时光。与之相比,她的皇叔费尽心思想要抢夺的国君之位,从来不是她心中所求。
然而,她已别无选择。
她将目光投向窗外,窗外暮色已深,夜晚浓得像是凝固在宣纸上永远散不开的墨,在天火的笼罩下,星光也变得寥落,那些晦暗的斑点好似疤痕似的悬在天际,迟迟不愿褪去。
她忽地有一种感觉,这些星辰许是逝去之人的魂魄所化,不愿就此离去,远远地望着她,等待着她为他们驱散y-in霾。
想到此处,她的心底浮起一丝眷意,好似雪花落在水面上,很快便消融了踪迹。
是夜,沉寂的昌王府中迎来了新的住客。
新住客并不喜好排场,只选了最深处的一间偏院暂居,次日他们便要离开都城,跟随大军一同前往北疆,在皇城中逗留的时光,不过是蜻蜓点水罢了。
偏院里摆起一桌简陋的酒席,席上都是临时拼凑的菜肴,大块切剁的卤r_ou_,简单烹炒的叶苗,全无宫宴应有的j-i,ng致典雅。不过席上的人并不介意,毕竟r_ou_菜只是点缀,真正重要的是碗里的温酒。
柏秀川率先起身,手捧着酒壶,轮流为在座的宾客斟了酒,最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双手捧起酒碗,面向正席的方向,道:“阿桐姐公物繁忙,就由我代她敬二位一杯。”
沈昭云在他左手边落座,闻言,也跟着端起酒:“多亏了二位以身涉险,才得以平定这场浩劫。我虽然已辞了官职,还是要代表安邑百姓谢谢你们。”
阿瑾也在席间,皱眉道:“可惜的是正秋师父和冬青大哥的功绩,城中百姓尚不知晓……”
梁逍在一旁宽慰她道:“这倒不用担心,待二位随郡主一同凯旋,全城的男女老少想不知道都难喽。”
四人一起举杯,一起为冬青师徒送行。
他们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