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苏执见是陆离,喜不自禁地上下打量着她,但见她背着一个行囊,短刀别在纤细的腰间,身上换了崭新的嫩黄衣裙,与低垂的黑发和雪白的脸庞相映成趣,显得格外娇俏可爱。陆离笑道:“呆子,你看见这儿遍地荷花了么?”苏执摇摇头说:“我……我和宫先生还尚未来得及观赏荷塘风光呢。”陆离抿嘴一笑:“你是饿涝鬼,可别扯上我家宫伯伯。”苏执赫然道:“你又来取笑挖苦我了。”陆离撅着嘴说道:“人家怕你误了这山中莲叶接天的美景,好心好意提醒你来,怎么叫挖苦了?”苏执不好意思地笑道:“等下定陪姐姐去观赏荷花。”陆离微微一笑,一边放下行囊一边说道:“这还差不多。呆子,那首采莲的诗是怎么说的?”
苏执一愣,不知她为何有此问,当即答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陆离道:“宫伯伯,这人当真是书呆****无名不答,陆离又朝那农家的男子说道:“大哥,这儿是江南么?”那男子尴尬地说道:“我大字也不识几个,姑娘何必取笑。”陆离道:“呆子,我问的是王江宁的《采莲曲》。”她自从一进屋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苏执知她生性调皮喜闹,原也并不为怪,但在这破旧的农家茅舍之中询问起采莲的诗文,终究有几分方枘圆凿之感,苏执的心底倏然生起一丝龃龉来,但仍是吟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陆姐姐,你说的是这一首么?”陆离拍手叫道:“这才贴切!宫伯伯你说呢?”
苏执正有些糊涂,陆离叫声未绝之时,宫无名右手一扬,四根竹筷如离弦之箭射向屋顶,左手却向那男子推去,数声惨叫随之响起,有人从屋顶滚落下来。那男子脸色骤变,双掌齐出,只闻“砰”地一声巨响,三掌相交,真气四溅,屋内桌椅霎时四分五裂。那人闷哼一声,双掌又分袭宫无名、苏执,陆离一声娇喝,立时拔刀抢在苏执身前。宫无名仍是端坐不动,手指朝他掌心点去,他这一指既准且快,正中那人劳宫穴,那人真气顿泄,方知宫无名神功惊人,哪里还敢恋战?当即怪叫一声,身子朝后飞出,径直破开茅屋飞奔而逃,转眼便已在数十丈之外。这一下变故转瞬即逝,苏执尚未回过神来,只呆若木鸡地站在陆离身后。宫无名深恐尚有伏兵,也不敢追击,只说了一声“出去”,一手拖着苏执,一手拉起陆离,纵身一跃便出了茅屋,但见屋外四具尸首胸口各插着一支竹筷,鲜血仍从伤处汩汩涌出。苏执见此惨状,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宫无名面沉如水,低声说道:“快走!”说罢拽着苏执朝山上疾奔而去,一边将真气布满全身,屏气凝神戒备左右,陆离跟在苏执身后,亦是短刀在手,不敢有丝毫分心。走不多时,便见到路边有又三人躺在血泊之中,苏执定睛看去,其中一人正是先前农舍的老妇,另外两人估摸着是她老伴和儿子了,苏执心头大震,强忍着眼泪埋头疾奔。这夹山冲果然到处都是被荷叶覆盖着的水塘,鲜艳的荷花在一片翠绿中随风摇曳,但三人哪有心思欣赏周围景色?苏执跑了片刻,心神渐渐镇定下来,这才察觉耳边除了呼呼风响之外,全无人语犬吠之声,四下显得甚是宁静,他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忍不住扭头左右望去。陆离低声喝道:“呆子别看!”但她说话之时,苏执早已见到七零八落倒在池塘边、屋檐下的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这原本宁静秀美的夹山冲竟已成了人间炼狱,苏执见此惨状,登时透体冰凉,浑身上下再也使不出半点气力,只由着宫无名、陆离拖着自己飞速前行。
三人翻山越岭也不知跑了多远,苏执奋力挣脱陆离,宫无名也松开手,苏执立时瘫软在地,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宫无名、陆离皆是相顾无言,两人均知连日来苏执不断遭人追杀,心神未敢有片刻松弛,现下又见曳罗河之人竟然辣手灭村,短短数日之间屡历生死劫难,也着实难为了这个从未经风雨的文弱书生。过了半柱香功夫,苏执终于止住哭,双目定定地瞧着远方,宫、陆二人不知他心中所想,一时也不敢惊扰于他。片刻之后,苏执擦干泪水,咬紧牙关说道:“宫先生、陆姐姐,我们走罢!”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宫无名、陆离见他语气平静,皆是心中稍定。
于是三人循着山路徒步而行,宫无名常年在外采药,足迹遍布名山大川,于野外观天辨位极是擅长,苏、陆跟在他后面翻山越岭。宫无名为人忠厚少言,三人中最喜热闹的陆离不知为何也一声不吭,双目常常若有所思地落在苏执身上,苏执每与她目光相接,她便颇不自然地瞧着别处,三人只顾着埋头赶路,也不知走了多远,宫无名见苏执实在支持不下去了,方才在一处山腰停下脚步。苏执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如同灌了铅般的沉重。宫无名见他咬牙苦苦支撑,说道:“苏公子不必如此拼命,此去长安路途遥远,还须从长计议。”苏执摇摇头道:“小生并不碍事,先生务须担心。”陆离蹲下替他脱去鞋袜,见脚踝处早已磨得鲜血淋漓,宫无名从布囊里拿出草药来递给陆离。陆离细心地将药膏涂在伤处。苏执只觉脚上清凉无比,煞是舒服,他见陆离蹲在地上,洁白的牙齿轻咬着下唇,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秀目,却始终未曾抬起头来瞧他一眼。苏执忍不住叫了一声:“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