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先生但说无妨。”
“老奴想给大行皇帝守灵,望万岁爷恩准。”
闻言,朱祐樘的神情越发柔和了些,自是颔首答应了。这等有情有义的内臣,父皇当初怎么舍得将他驱逐出京城,流放到凤阳去守陵呢?他真的一直都想不明白,父皇用人的喜恶为何如此之极端。更疑惑的是,为何即使如此,也有戴先生这般的忠良之辈一直忠心耿耿地向着他呢?
若是他将这些问题告诉太子妃,张清皎或许答不出最后那个问题,前面的问题却可以回答他----与一个没有长大的孩童讨论好恶的标准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他们就是这样随心所欲,喜爱与厌恶转换如风,根本不会考虑前因后果。
至于最后那个问题,或许她也可以试着回答:也许,正因为大行皇帝像是个孩童,所以才会有一群臣子怀着宽容之心待他?毕竟,在他们眼里,大行皇帝只是任性了些,并不完全是什么昏君暴君之流。当然,这只是一部分臣子的想法,另外一些臣子未必会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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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一,朱祐樘正式给礼部下谕,命他们制定登基即位的仪注,并且择日派遣官员告天地、宗庙与社稷。一切按照登基的仪注办事,不可失礼,亦不能过于铺张浪费等云云。接到皇太子谕旨后,文武官员们不胜欢喜。虽然给大行皇帝举哀的时候还带着几分悲痛之色,但绝大部分人心里简直要乐得开出花来。
是的,经历了大行皇帝二十几年如一日的不靠谱之后,他们无比期待新皇继位。怎么说,聪敏沉静的新皇也不会比大行皇帝更糟心啊。更何况,他们还特地围着程敏政、刘健、李东阳、谢迁等讲官仔细打听了一番,听到的毫无例外都是夸赞,与他们印象中的明君之相完美相符,简直令他们心花怒放。
而且,新皇还悄悄地将怀恩召了回来,立即任命他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没有任何人会反对这份任命,或者说,怀恩归来意味着内廷的那些太监也变得能够信任了。毕竟,他可是再怎么固执的文臣都不得不认可其为人秉性的一位大太监。
张清皎亦是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怀恩”,宫里太监们钦佩的榜样。这位已经年老的大太监生得高大刚健,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朝廷重臣,而不是伺候皇帝的内臣。一望便知,他应该是一位正直威严亦不乏暖意的老者。
不过,太子妃最关注的并不是他曾经做过哪些事,而是他的健康状况。没办法,谁让她家相公信任的大珰们都是上了年纪的呢?老人的身体总是轻忽不得的,何况他们又是太监,更需要仔细保养。于是,太子妃便特意叮嘱一位太医院御医专门负责给几位大珰诊脉用药,还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了不少好药材送给大太监们。
一则,她是后世而来之人,并不计较大太监们的身份。这也算是关爱孤寡老人,就当成做善事了。二则,他们都是有德有能之辈,曾经与朱祐樘同甘共苦之人,值得她的尊重。三则,笼络自家相公的下属这种事,绝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这些大太监与朱祐樘相识多年,情分更深厚,有些更与家人长辈无异。若是不经意间得罪了这些人,他们长年累月地在相公身边说你的坏话,质疑你的付出,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这样的挑拨离间。而她其实也不需要他们替她说好话,只要保持友好或者中立即可。
太子妃的意图,几位大太监并没有完全领会。因为,除了戴义由于选妃之事与她接触稍多些之外,其他人都不过是时常见到她罢了。不过,既然是娘娘好心好意送的,他们自然不会推拒。便是他们,也得好好揣摩女主子的性情,和平相处才是。
怀恩接到太子妃的礼物后,却是颇觉意外。他刚回宫没几日,太子妃便向他施恩,目标显然不是他,而是新皇。这样一位年纪尚轻便八面玲珑的太子妃,对新皇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呢?他尚且无法断定。
谁知道,朱祐樘自始至终都知道此事。因为,张清皎可不是背着他行事的,而是光明正大地向他说明了自己的用意,连送出的药材清单都让他帮着参详一二。他自然又是感动又觉得太子妃果然性情温善、考虑得面面俱到。
见身边的大太监们反应不一,他不由得笑道:“既然是太子妃的好意,伴伴们便安心领受罢。还是太子妃细心,想得更为周到。我最近一直忙碌,竟没有注意到伴伴们的身体。你们也别只顾着提醒我,自己更该好好保养才是。”
“恕老奴僭越,万岁爷如今可不能自称‘我’,该自称‘朕’了。”怀恩习惯性地更正道,略作思索,“改日,老奴该去拜见娘娘,给娘娘谢恩才是。也唯有娘娘还挂记着老奴等人,老奴心里确实十分感动。”
“可不是么?”覃吉也笑道,“头一回见,老奴便觉得娘娘心地纯善,性情体贴,是宫中难得一见的温和人儿。万岁爷与娘娘,果然是天生佳配。”
听他们夸赞自家太子妃,朱祐樘禁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太子妃聪敏温善,伴伴们以后也得照顾着她一些,可别让她被人欺负了。”当初那位曾女官欺压得太子妃喘不过气来的事,他可还记着呢。如今他即将成为皇帝,太子妃也即将成为皇后,但保不准便有连皇后都敢欺压的宫人呢?自家的娘子,他可得好好护着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