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生下来时,右臂上就带着红色胎记,看起来像是一片花瓣。俺确定是右臂,而不是左臂,因为她小时候还曾捋起袖子问过俺,这胎记能不能去掉。俺安慰她说这胎记生得好看,不用去掉,她才安了心。”年纪最小的中年女子接道。
听了两人的话,围观群众们越发鄙视郑旺了。没想到,除了名字记住了之外,这无赖居然连女儿的生辰八字和特征都能说错。说来,他女儿也真是够可怜的。年幼的时候便被爹卖出去充酒资,却不想这爹没钱用了又想起她来,闹得四处天翻地覆。无论她眼下在宫里过得如何,这无疑便已经断送了她的前程。
郑旺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记错了,倒打一耙说是他的大哥和小妹记错了。郑氏兄弟姊妹四人你一言我一语,揭露他当年四处不着家,媳妇要生了也不管,女儿都两三个月了才回了一趟家,还将家里搜罗一空等等劣迹。这样的父亲,又如何可能记得住女儿的生辰和模样呢?
为了验证他们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三司便请来了肖尚宫当场查阅宫人名籍。肖尚宫拿出了弘治三年采选宫女时的记录,仔细地一条条翻过去:“确实有一名叫郑金莲的宫女入了宫,在坤宁宫待了短短几日,就被太后娘娘看中,要到了慈寿宫。”
“在慈寿宫伺候了一年半后,她听说万岁爷和皇后娘娘想放归宫女,为皇长子祈福,便自请放归出宫。她跪请皇后娘娘替她的婚事做主,娘娘便给她挑了一名锦衣卫小旗为夫婿。去岁十一月中旬,她已经与同期放归的宫人一同出嫁了。”
“那便将这郑氏召进宫来对质罢。”刑部尚书道。
郑旺愣了愣,眼珠子又骨碌骨碌地转了起来。他怎么可能承认女儿已经出宫嫁人?这不就说明他与泼天的荣华富贵无缘了么?!对!嫁人的绝不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一定还在宫里,说不得已经被皇后害死了!
围观群众们静静地等候着传闻中的郑家女儿出现,殊不知郑金莲早已候在了坤宁宫的庑房里。与她一起在此等候的,还有五位身形妆扮与她完全一样的宫人。接到前头传来的消息后,她们都以青帕覆面,出现在了行障之内。
眼见着出现了六名“郑氏”,郑旺、郑家兄弟姊妹以及围观群众们都怔住了。便听都察院右都御使道:“既然你们双方描述的郑氏都不相同,那你们就将自己所认为的郑氏找出来罢。若是找准了,那便说明这一方所言才是真的。”
郑旺赶紧过去细看,催着那些宫女捋起左袖。虽说只是惊鸿一瞥,宫女们便赶紧放下了袖子,但任谁都能瞧出,她们的左手臂上光洁一片,没有任何胎记。郑旺的小妹走过去后,宫女们再度捋起右袖,竟有三人右手臂上带着胎记。郑旺的小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了其中一人,那人拿下帕子,哽咽道:“姑母……”
“好孩子,这些年你真是受苦了。”郑氏姑母温声道。
正主既然已经被认出来了,其余五位宫人立即退了下去。围观群众们仔细打量,发现这名腹部微隆的年轻妇人形貌之间确实生得有些像她的两位姑母。反观郑旺,虽说一看即知他也是郑家人,但怎么看都是满脸奸邪之相,根本不像是个好人。
这边厢郑家亲眷都接纳了郑氏,郑旺却矢口否认,坚决不承认这就是他的女儿:“左手臂上带着胎记的才是俺的女儿郑金莲!你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你绝不是我的女儿!”
郑金莲拭着泪,哭道:“爹爹认不出我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许伯父姑母们认我,可真是心狠啊!我原以为这么些年不曾见,爹爹或许真是因为思念我才四处找我的,如今看来,应当是我想错了!”
“当年爹爹诓骗我出门,直接将我卖给了那个姓王的牙婆,可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我甚至想着,就算爹爹每日对我非打即骂我也认了,只要你别将我卖出去,我日后一定会好好忍耐。可是,我哭着求爹爹别卖我的时候,你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见郑旺依旧嚷嚷着“你不是俺的闺女”,郑金莲泪如雨下:“你说,‘留着你又有甚么用?只知吃穿用我的银钱,倒不如拿你换了银钱,还能打几角酒喝’。爹爹可知道,这句话我一直牢牢地记在心底,所以即使出宫嫁了人,也不敢去寻你,唯恐你再将我卖了换银钱,或者无休无止地向我的夫家讨要钱财。”
郑旺虽然口中说着不认,脸色却微微地变了。他当然记得这句话,毕竟这是他与女儿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不少敏锐之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变幻,心中越发轻鄙此人了----为了骗取荣华富贵,竟然连亲生女儿都不肯认,这无赖果然是烂到流脓的混账玩意儿。
“爹爹,别再胡乱折腾了!不知你究竟是听信了谁的胡言乱语,也不知你究竟想得到甚么样的荣华富贵,竟敢编造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是非!事实便是,娘娘待我恩重如山,虽说我是慈寿宫的人,她也替我仔细挑了一位如意郎君。相公只是锦衣卫的小旗,家中也不过是殷实而已,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求求你!爹爹!别被胡言乱语迷昏了!那人就是想利用你,想在京中掀起风浪,败坏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名声罢了!你不过是被别人当成了刀而已!无论这一遭是生还是死,那人都绝不会放在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