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保证安全的时候, 便应该让孩子自由探索这个世界。见得更多,听得更多,孩子的思考便会更深刻, 不会再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无知幼童,亦不是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的纨绔子弟。唯有这样,他才能成为一位睿智的统治者,真正懂得如何营造出一个理想的、实实在在的盛世。
现如今,这孩子只能在京城转悠,去京城周边瞧一瞧。随着他渐渐成长,拥有了自保的能力,她希望他能走得更远,去那些他们从来不曾去过的地方,去感受他们从来不曾真正感受的世间百态。所以,让他练习骑射不仅仅是为了他的健康,也是为了他能够自保。至于其他,便只能看他的潜力如何了。
“娘,那些老农种玉米确实有些独到的经验,咱们这回种夏玉米也可以试试看。不过,种玉米倒是其次,我看皇庄中的农户过得都不错,比路过其他村庄时瞧见的农户宽裕多了,甚至不亚于京城里一些住大杂院的人家。”在与王守仁聊天时,他默默地记下了路边那些村庄的模样,以及农田里衣衫褴褛的农人。爹娘从未告诉他何谓“贫苦”,但他通过观察,便知道“贫苦”就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上无遮身片瓦、下无立足之地。
“你可知道,一年花用多少两银,便足够过上温饱的生活?京城中的贫户能挣得多少银钱?那些贫苦的农户又能挣得多少银钱?而那些去酒楼戏园子里豪掷银两的富家子弟,一次能花掉多少银钱?这些银钱若折算成粮食,又能养活多少人?”朱祐樘淡淡地接道。
张清皎继续问:“此外,宫里每日又须得耗费多少银钱?多一千宫人少一千宫人能省下多少银两?让这些宫人去宫外铺子里做活,既能养活他们自己,还能养活多少人?”
“……”朱厚照默默地记下这些问题,赶紧道:“针对这些问题,下回我再调查看看。我今儿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而是……而是我路上偶遇了小王先生……”于是,他便一字不漏地将与王守仁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原本我还想问问爹,若是缺少将军,为甚么不能通过武举选拔骑射出众、懂得兵法的人才。不过这事儿稍晚再讨论也不迟,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爹娘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如果我跟着小王先生学兵法韬略,证明我有当大将军的天赋,是不是就能说服内阁那群老先生放我去边疆征战?”
朱祐樘挑起眉:“说服他们不过是其次,你首先须得说服我们。”张清皎闻言,只微微一笑,并未言语。
听了自家爹的话,朱厚照睁圆了眼睛,仿佛有些失望:“你们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成为霍去病那样勇武善战的将军?”他还以为,爹娘一直支持他学习骑射,每回听他兴致勃勃地说起要当大将军都从来不给他泼冷水,就是因为他们相信他、支持他……原来这只是他的误会?
“大哥儿,想成为霍去病的人,年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可这世上只有一个霍去病,只有一个冠军侯。”张清皎道,“你的目标很高远,可你如何令我们相信,你会成为下一个霍去病?你能拥有他那样的天赋与能力?”
朱厚照张了张口,一时间没有办法反驳。他垂下了小脑袋,嘟囔着道:“那是因为我没有像卫青一样的舅舅,也没有像武帝那样的姨父……要是有大将军教我,也有人让我练兵,我……我怎么就不能是下一个霍去病……”
“是啊,你没有像卫青一样的舅舅,也没有像武帝那样的姨父。”张清皎似笑非笑道,“你只有一个蹲在户部不挪窝的大舅舅,一个就想当锦衣卫的小舅舅,还有一个不会主动塞给你几百个兵士让你练兵的爹,以及一个每天管束着你给你各种小任务的娘。”
朱厚照眨了眨眼,知道自己说得不对惹了娘生气,便蹭到了她身边:“是我错啦,我当不了第二个霍去病。霍去病之所以是霍去病,就是因为他独一无二。”唔,那可是他最崇拜的少年将军呀,当然不会再有第二个!!就像娘说的,千百年来也不见出第二个霍去病,他怎么能说自己会是下一个霍去病这样的大话呢?
“我不会是任何人,我只会是我自己。我有疼爱我教导我的睿智爹娘,有专注经济庶务的大舅舅,有……随和又认真的小舅舅,还有慈爱和蔼的奶奶、曾祖母和外祖父……”小家伙绞尽脑汁地夸赞着身边的亲人,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他此刻的神情究竟有多么温柔:“所以,我也会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太子兼大将军。”
“大哥儿,我知道,你之所以想成为大将军,并不是因着一时意气或者自己的喜好。”朱祐樘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而是希望能够驱逐那些欺侮我们的鞑靼,彻底稳定边疆,重现太宗时期的辉煌,壮我大明的国威。但你也须得知道:希望是一回事,擅长是另外一回事;喜欢是一回事,天赋是另外一回事。”
张清皎也道:“你应该很明白,我们从来不会限制你做你喜欢的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支持你孤注一掷,去做你不擅长的事。如果你只顾着逞强,那便只会再一次重复英庙亲征的旧事----你应当已经知道,内阁之所以拦着你学骑射,也正因为他们不希望再现最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