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门儿也就这么穷过一次。还是老穆总刚没的那会儿呢。吴总,不开玩笑,还有十天发工资,您看看咱银行存款还有多少?这眼瞅着就关不出来工钱了。还有,供电的来信儿了,让咱改装变压器,这也是一笔天外飞来的挑费。采购天天跟我嚷嚷,再赊账供应商那儿不乐意了。我知道你为难,可是这办法咱也得想不是?”
吴祈宁摁了摁额头,真是一脑门子官司:盛年还能卖身投靠。我连盛年都不如,卖都卖不出去。仔细想想,她抬头跟林月娥说:“你等着,我这就叫业务过来开会,应收账款,能要就尽量的往回要。嗯,把采购部经理也叫来,咱们三头对案,看看有哪几笔钱是躲不过去的?嗯,对,还有刘熙,她跟国家电网熟,看看怎么就多了这么一笔开销?”
林月娥点点头,退出去了。
吴祈宁自从走马上任,这是头一回给大伙儿开小会。她以前只看盛年干过,盛年当初笑呵呵地说:“这叫招军机大臣朕前奏对。”吴祈宁并不实际理解这里的意思。今天轮到她叫大臣的起儿了,她才知道这也是够腻味人的。
说实话吴祈宁打电话叫业务部小张过来开会的时候,真是心里有三分堵心的。一般人都不爱跟人起冲突,他领导也是人,也爱听个和风顺气的。除了极个别心理素质非常强悍的主儿,成天嚷嚷着:与人斗其乐无穷。大多数领导也烦下级一天到晚寒着一张脸孔。而且就算那个嚷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主儿,那也是他顺风顺水扯足了顺风旗的时候才这么表态。不信翻翻历史书,差点儿开除党籍的时候,他不也是不言不语地在山洞里歇着么。
果然,这个会开的,小张嘴撅得都能挂了油瓶子了。也别说,这小会儿就快开成各个部门对业务部的批斗大会了,万般吃紧,都是缺钱。账上海量的应收账款,业务部要回来也是题中之意。林月娥缺钱缺得嗓子眼儿里快伸出手来了,作风肯定不是和风细雨。采购缺钱买不来东西眼珠子也是蓝的。
小张最后近乎耍赖:“我要不回来要不回来要不回来。吴总您有本事去啊。”
闻听此言,吴祈宁长叹一声,把笔扔下了。
催应收款这类事儿是吃力不讨好,谁摊上谁揉脑门子。可是必须业务部冲锋在前,最多是跟财务一唱一搭,这事儿不能让领导出面。以大比小,虽然国家大政方针是主席规定的,可是办事儿还不是外交部冲在前面?一是他们业务娴熟,二是有个转圜的余地。越大的领导说话越是令出如山,不好更改,要么说贵人语话迟呢。
同样催款的话,小张说急了说缓了,大不了给客户鞠躬道歉,买卖继续做。要是吴祈宁说了,就是一锤定音,翻车散伙的效果了。是以,当员工的必须勇于任事,见困难先上,不能都指着领导出头。办对办错,领导都有个退身步。领导有退身步,办事儿的一般也有退身步。
越大的领导越像战略核武器,撒出来就收不回去了。古巴导弹危机闹的那么凶,最后还不是两边撤退,灰头土脸。
可恨这一层意思,小张还是无能体会。
吴祈宁压了压火气,勉强做到就事论事,一笔笔的跟小张分析,看看哪个能要回来?怎么要?是不是要给对方采购洒洒水?长期汇票咱们能不能套现?就这么着,小张还是觉得吴祈宁是给她找麻烦,说到最后眼圈儿都红了,抽抽搭搭的要哭不哭。
吴祈宁懒得理她,回头再跟采购一笔笔的审,哪家供应商好说话?可不可以偷偷摸摸压远期支票?这两家我人头熟,你说不下来我去跟着念叨念叨赊销的事儿?三下五除二下来。
采购经理如蒙特赦,就差当场给吴祈宁鞠躬了。
无论如何跟着一个有担当的领导还是有福的。
天知道这世上多少当头儿的说的都是没用的大实话:“生产搞上去,成本降下来。”
一没政策,二没扶持。具体怎么办?您抓瞎去吧。曾文正公毁家纾难,还得咸丰皇帝许办团练呢。碰上嘴炮的领导,下属得多着多少急,那真是只有天知道了。
林月娥在旁边儿看着卷起来袖子冲入实际业务战团的小吴总,微微地叹了口气:“我们小吴总不算不办事儿啊。”
好容易打发走了各路诸侯,吴祈宁揉着脑门子瘫坐在椅子上,故意留下来缓走几步的林月娥一脸的莫测高深地凑过来:“吴总,要说咱那土地证,也不是完全没戏,这就得当初老领导出面。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吴祈宁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林月娥。
林月娥悄悄地说:“您和白家少爷走地挺近,横不能是酒肉朋友吧?”
吴祈宁有三分赧然:“还真就是没有深交。”
林月娥哂笑一声:“听说你们俩喝交杯酒都气得穆总吐血住院了,这还叫没深交?”
吴祈宁脸都红了:“你别瞎说,没那么回事儿。再说了,白少爷也不是个跟家里能说上话的。”
林月娥微微撇嘴:“自古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就不信,白少爷一干二净不兜搭他们老爷子的事儿。您看着挨不上,那是您没挠上他的痒痒肉儿。”
吴祈宁心头一跳。
林月娥说:“都急成这样儿了,能探探路子,也是好的。可是咱们怎么才能做到个投其所好,就是学问了,您做业务出身,这个比我懂行。我就不瞎出主意了。”
看着吴祈宁微微沉吟着,林月娥欠了欠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