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姐姐忧心忡忡地拉了吧椅子坐下:“您可是我的老主顾了。我也是不好意思端出来啊。没有办法,这附近的几个厂子,关门的关门,效益不好的效益不好。也就是对门儿灵周科技,对,你们厂,还三班儿大倒地开着工。这两天恍惚听说,他们也要不干了?哎哟,我可得给观音大士前面烧柱高香啊!要不是指着这些主顾儿啊,我也是干不下去了。大哥啊,您说我一个寡妇人家,带着俩孩子,也没有别的手艺,再没了这个小店铺,我指着什么吃啊?我拿什么供俩学生念书毕业啊?哎哟,愁死个我了。您是这儿老领导了,您给我句话儿:不至于不干了吧?”
盛博回过头,拉着长声儿说:“我老了,不在位,说了不算拉。”说罢,抬头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面无表情,闷头儿喝汤。这些年陪着穆骏养流浪猫,吴祈宁得出来一个体会:不可轻易结缘,结缘您得兜底儿。
所谓善门难开,善门难闭。
盛博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显然十分失望。
吴祈宁大口大口地把馄饨也吃了,擦了把嘴:“盛叔叔,您吃好了没?天不早了,我送您回家吧。”
盛博脸色阴沉地由着吴祈宁把他推了出去。
当然,这位大叔显然是不甘心的。
做业务出身的家伙都会死缠烂打,出了店门,盛博老爷子显然是怒了:“二十多年的厂了,你们怎么能这么轻易放弃呢?这些年我跟穆骏他爸大风大浪也经过了多少?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这么娇气呢?一点儿心理承受能力都没有吗?!”
吴祈宁说:“那能一样吗?盛叔叔,您看看,您看看这片工业区。是啊,花草扶疏,配套齐全。可是现在又有几个厂是大干快上的?您那会儿条件艰苦,百废待兴,可是好风凭借力,送您上青云。现在呢?地价地价高起,人工人工翻番,民企贷款更是痴人说梦!政策翻着花儿的变,哪条不要钱?减税喊了那么多年,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单纯我们干不下去了,是我们几个小辈儿没本事!您看看大环境!实业凋零!这就叫东风作恶!!!”
说到痛处,吴祈宁松开了轮椅不看盛博,抱着肩膀儿站在路边儿喘大气。
盛博显然是没让小辈儿这么没皮没脸地喷过,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也说不出话来。
气氛有点儿尴尬。
抹了一把脸,吴祈宁好声好气地蹲下身子,看着盛博的眼睛说:“盛叔叔,我岁数不大,也活了三十年,我跟您说,我的体会是:人不能跟命争。企业也是,地气流转,天命不在制造业了。他们不要实体工厂了。散了吧,咱撒手吧。盛年和穆骏俩人不如您精明,也不算太傻。肯定能保证您后半辈子吃喝不愁,这不就完了吗……您还管得了人家寡妇家的孩子念书?农民家的公公治病?英雄家的儿子买房?您以为自己是谁啊?民政部啊?人家正经政府都不管!现在的口号是:你穷你没理!你弱你活该!没钱别出来给大家添麻烦!”
盛博的脸色很难看,顿了好久,久到眼睛里仿佛蕴了泪水出来,他握住了吴祈宁的手:“孩子,不是,我知道你们不容易。可是你们好歹也要想一想,灵周科技里有多少员工五十岁以上了?那都是一辈子跟我们混的老哥们儿啊。你们不干了,让人家出门儿找什么工作啊?这不是坑人吗?再撑两年不行吗?”
吴祈宁擦了把脸:“这年头儿都是合同制。五十多岁的员工是有,没几个了,您对得起您的老哥们儿,您的老哥们儿对得起我们么?你知道吗?您也不看看劳动法,现在员工跳槽走,一句话,扭屁股走人,也不管你老板这儿订单是不是出的去,任务是不是完的成,交接与否都看人家心情是不是满意。咱辞人家,比辞爹都难。跟别提迟到早退,上班儿开小差儿,好一好儿,拉出去单干直接抢咱们的行市。我的叔叔啊,您是一味好心眼儿的对人家,您也不看看,人家是怎么对咱们的?”
盛博有点儿急了:“那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你们怎么这么势利刻薄!好心好报!咱们灵周科技的总经理室,难道没有供着菩萨?”
吴祈宁站起来,斜睨着盛博的轮椅,想一想终于不厚道地说了出来:“叔叔,这些年啊,修桥补路瞎双眼,杀人放火儿孙全。您说说,这样的事儿还少吗?咱们啊,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看着盛博还要说话,吴祈宁狠了狠心,从兜里掏出来卸妆湿巾,三把两把擦干净自己一张脸,露出来苍白灰败的气色,她说:“叔叔,我不干了,我们不干了,并不是单纯因为这一关过不去,是我们看不到将来。您说这片工业区这么好那么好,我跟您说啊,在我眼睛里,它就跟我一样……”说着,吴祈宁转过来自己苍白没有血色的一张脸,直勾勾地看着盛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已经都被掏空了啊……”
盛博骇然地盯了吴祈宁半天,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扭过头,他说:“孩子啊,小宁?推着叔叔去西江路那边儿吧,比较好打车。我们回家去!”
吴祈宁看了看灵周科技的院子:“不如让盛年送您。他在滨海。”
盛博摇了摇头:“不了,老了,不给你们添乱了。”
夕阳西下,盛博的肩膀都垮了下来,比刚才老了十岁不止的样子,满身颓唐……
吴祈宁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出来。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自来都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