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卷宗,虽看不清写了什么,却也能大概猜到他为何喊累。
他一卖惨,她心尖就会忍不住酸软泛疼。于是也不计较他先前的作弄,只稍放缓了声气,轻道:“就猜你在这鸿胪寺的日子也不好过。若你为难,卫队的事我可先暂缓。”
杨慎行摇摇头,瞧着她的目光里有淡淡笑意:“无妨的,你想做什么就只管去做,后头的事有我担着。说说你的想法吧。”
见他像是当真支持的,沈蔚点头,也不愿再婆妈:“今日算是先小小敲打,过几日待这些挨揍的家伙伤好了,我便着手大清洗。”不适任的人全滚蛋,要养老回自家养去。
“好,”杨慎行含笑颔首,目光片刻不离,“需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也别做,免得有人拿你家世做文章,”沈蔚单手叉腰,右手豪气地挥了挥,“有什么事冲我来就是。”
这坏人她来做足够了,反正单挑、群殴、骂架,她都很在行的。
“若什么都不做,”杨慎行挑眉浅笑,“那岂不显得我太弱?”
沈蔚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自缓缓而治你那些大事,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交给我就成。”
若连这不足百人的侍卫队都收拾不下,叫剑南铁骑的同袍们知道了,怕不笑掉大牙。
杨慎行若有所思地弯了眉眼:“……男主外女主内?也好。”
“闭嘴!”尴尬的沈蔚隔空指了指他,“对了,过几日我想去光禄府借两个人来用用。”
她不知已退婚的前未婚夫妻该怎样相处,可既如今他是上官,她是下属,那就保持这样的距离,好好共事吧。
“做什么?”
“我要将这队人全过一遍,这近百号人,我与金宝倒也打得过来,”沈蔚想了想,还是诚实地说,“可是会累。”
她的坦诚显然让杨慎行很受用,唇角止不住持续上扬:“那我即刻向光禄府发公函。”
“倒也……没这样急,”沈蔚见他立刻坐回去提笔,忍不住道,“你先忙你的吧,公函晚两日再发也不打紧。”
反正七十杖下去,那些家伙光养伤也少不得三五日。
杨慎行抬头冲她笑笑,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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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自沈蔚归来,杨慎行心中一直有隐隐的慌张。因为六年后的沈蔚,看向他时,眼里再无当初那种喜悦烁然的星光。
他就想试试,究竟哪一种面貌的杨慎行,还能让她放不下。
就是很怕……她当真放下了。
自前两代圣主起,世家在台面下的日子就不大好过。杨家作为世家中很招眼的大树,自是越发警惕,因而约束自家子弟便更严厉。
杨慎行幼年所受家教的首条,便是克己。
他厌恶旁人过分瞩目他的美貌,却只能压着心头的恼怒,尽力以端肃方正的做派来化解。
他藏着自己真正的性子,在外从无半点任性之举,就怕旁人抓到把柄。
他压着心头的渴望,绝不踏错一步。
这种变态的克制自幼年起便烙在他的骨子里,从无童稚岁月,也无年少轻狂,这使众人都误以为,他当真是个端肃冷静之人。
久而久之,他的日子便沉闷无比。做该做的事,做该做的人。
沈蔚是他灰蒙蒙的少年时光里唯一的例外。天知道她那份张扬恣意的神采有多让他挪不开眼。
她浑浑噩噩、胸无大志,就是那种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想要什么就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家伙。
一言不合就与人斗殴,却可能隔天又与人勾肩搭背沆瀣一气。行事东一榔头西一锤,想起一出是一出,叫人看不出准则、摸不着方向,全凭一时喜好。
却从来大大方方不藏着。
她喜爱他,便成日红着脸在门口假装偶遇。当他略有回应,她便敢夜夜翻墙不请自来。
他自小闷久了,有时不知该说什么,她便滔滔不绝讲她小时在天南海北的见闻。
有时也什么都不说。
他看书,她就在一旁翻着话本自在喝着茶,吃着茶点,时不时瞧瞧他的侧脸,也能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
那回所谓的喝醉酒被沈珣之“捉奸在床”,其实他明知是她算计好的。
公父罚他跪在宗祠反省时,他并无一句辩解。因为他很庆幸也很欣喜,若非她这无法无天的性子,他还当真不知该怎样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
对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当真将她睡了!
至今他还清楚记得,那年喝下沈蔚“精心准备”的那杯酒,脑子开始发懵,即将昏昏欲睡时,他心中恨恨的骂了一句——
混账姑娘!居然是méng_hàn_yào!居然……不是春/药。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了。
那公函写了半晌也才几个字,心浮气躁的杨慎行索性搁下笔行到窗前,瞧着窗外明晃晃的秋日烈阳发怔。
六年前沈蔚尚在光禄府的绣衣卫做武卒,时任鸿胪寺卿向各府发公函点选侍卫长,沈蔚的顶头上官傅攸宁便推荐了她。
那时杨慎行尚未出仕,并无官职,可已在父兄的安排下开始为家中做一些事。
在那场竞争中,后来的鸿胪寺卿侍卫长薛密是弘农杨氏暗地里鼎力扶持的人选。以当时薛密的实力,无论文试武试,沈蔚都并无十足胜算。
可沈蔚背后有沈珣之,这是薛密拼死也翻不过去的一道高墙。
为保薛密万无一失,杨家便安排了杨慎行出面,与前任鸿胪寺卿密谈,达成了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