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嵘不苟言笑,他今日未持枪,宽袍垂袭于雪间,铺开一面玄红。他闻言稍作思量,说:“几日前听人命司谈及了些许。”
“这个人跨入臻境前后只用了九百年,脾气不好,如日后有得罪处,你谅解则个。”东君说,“我要保他。”
黎嵘说:“难得。”
“人才难得。”东君踢了踢s-hi鞋,扛着伞把,说,“九百年,就是净霖也没这么快。本相我也审了,一座山嘛,稳重。”
“你说要保他。”黎嵘侧眸,“可见他必有什么把柄。”
“把柄称不上。”东君说,“不过是情劫而已。他从前归于九尾妖狐琳琅座下,虽说没在人前讨过嫌,却不定日后有什么中伤之言。琳琅又是苍帝座下大妖,君父那头追究起来不好应付,所以托你保个底。”
事关苍帝,便不是小事。
如今净霖身上邪魔未化,血海仅剩一泊。苍帝已经死了,九天境却迟迟没有将消息通传三界。九天君的心思捉摸不透,谁也猜不到他做何打算。
“待我见他一面,再做回答。”黎嵘说,“叫什么名?”
东君说:“前尘已随烦丝剔得干干净净,君父赐了‘醉山’二字,他便自称醉山僧。”
黎嵘颔首,说:“我知道了,你去吧。”
东君却道:“上来一次不容易,这般打发我走,未免太无情。上回听说净霖要闭关,这一闭就是几百年。”他目光后移,看着禁地,“至今没个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咽泉剑就立在九天台上,是死是活一看便知。”黎嵘说,“此地不是你能c-h-a手之处,不要另动心思。”
“我动不动心思尚且不提。”东君慢踱几步,说,“你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杀了苍帝,这些年驻守此地不肯叫别人替代,多半是心中有愧,难以释怀。我猜你与净霖交谈过,他怕是不大好,也不愿再认你这个兄长了。”
“凡人有生死轮回,错一步,还有黄泉可入。到了我们的境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黎嵘顿了片刻说,“他认不认我都无足轻重,重要的是活着。”
“活着。”东君转出折扇,敲打着眉心,“经此一劫,他欲意在‘死’,你们却各个都要他活着,殊不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反而更苦。人世有八苦,今我观他一难,正好落了个‘怨憎会’!”
“他心境不同。”黎嵘望着岑寂云海,“此难过后,必定会脱胎换骨,一步登神。”
“兄长难为。”东君说道。
黎嵘已经沿阶而下,他走得缓慢,足迹渐行渐深。
东君在后忽然说:“你近来收敛些为妙。兄弟一众,活着的不多了。”
黎嵘回眸,他倏然抬臂,见风中雪花催绕,破狰枪应声落于掌间,周遭雪浪顿时散开。他立枪而站,说:“你认为我活到今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东君哂笑:“我不答会掉脑袋的事情。”
黎嵘也做一笑,却略带讥讽:“你既然明白,便不要c-h-a手。”
东君神色稍敛:“这天雪大。兄长,路不好走。”
“天下大道。”黎嵘在雪中沉声,“没有分别。”
中渡天上天,九天境春去秋来,俯瞰凡人如蜉蝣。咽泉剑在九天台上蒙灰覆锈,半露出鞘的部位碎纹密布,已经被冷置了多年。
九天君设群仙会,临靠梵坛听众僧颂经。此时正值惊蛰时,东君烂醉于座下,倚着阶酣睡。
九天君居高座之上,问:“东君何在?”
醉山僧朝座下踢了一脚,东君一个骨碌滚出来,尚没醒透,正二丈摸不着头脑。
九天君眉间微皱,说:“你职责唤春,今时已过,中渡仍旧雪漫南北。此乃玩物丧志,该受严罚!”
东君也不行礼,他放肆盘坐,说:“回禀君父,非我疏忽,而是天生异象,连绵大雪不肯停歇。”
“异象?”九天君稍晃身躯,沉声道,“如今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为父便是天!如有异象,我岂会不知?”
“父亲。”东君耍赖似的说,“天意亦有疏漏时。我见那大雪遮天蔽地,分明是受了寒意催动,如不能找到根源,就是待到夏六月,这雪也化不了。”
“莫不是邪魔作祟,亦或是大妖出世。”云生在座上忧心忡忡,“如是这般,还是尽早铲除为妙。”
“他所言尚不知真假。”黎嵘搁下酒樽,说,“待他清醒了再问。”
“我所言句句为实。”东君一个前滚翻想站起身,岂料酒劲冲头,使得他一骨碌彻底躺在地上。他便这样躺着,抬手在空中随意点画,“你看嘛,大雪纷飞,冻死了不少人。我实话实说,在座诸位不论谁去,都是木头人投河——不成!”
九天君近来疏理凡事,不想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对东君知情不报颇有不虞,面上却仍是和颜悦色,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东君指尖画出中渡虚景,可不正是冰封数里的模样。他笑嘻嘻地说:“好解好解。这天下什么最冷?”
云生笑道:“寒冬腊月。”
“非也。”东君酒嗝不断,他以扇掩面,缓了少时,说,“那是自然常态,不算数。”
“黄泉界。”那新任的阎王一脸稚嫩,还是个惨绿少年,对左右人切声说,“住在阎王殿里是睡不得的,y-in寒砭骨,是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