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锦瑟闲争音
花前尤听新人笑,
隔墙哪闻旧人哭。
天上方十日,人间已百年。
我在柔兰阁里整整十天,每天与公子兰同处一室,他喝酒赏花,花前月下,我坐在距离他最远的角落里,掰着手指数日子。
有时候他兴致好,就把我叫到跟前,说几句无关风月的闲话,有时他又凭栏怔怔地看着远处,不晓得心里琢磨着什么。
我坐在飞纱锦蔟中,偶尔抬眼看到玉栏旁坐倚着白衣佳人,黑发披垂在身畔,脸上偶尔一个蹙眉,一个回眸,都美得极致清丽。
十天里,我和他朝夕不离,晚上我睡在床榻的里侧,他合衣靠在外侧,看着廊外的一弯弧月。我躺在他的身边偷眼望着他,他的黑眸莹润,正映着天上的月色,单薄的白衫总是被夜风挽得翻飞,整个人越发像是被谪凡尘的天人。
我安静地躺着,他安静地坐着,他望着月,我看着他,十天夜夜如此。
我有时候想,公子兰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每当我满含探究的目光转到他的脸上,就被他眸中点点寒光吓了回来。偶尔我会看着他的脸庞入迷,直到被他戏谑的笑声唤回神志。
十日匆匆而过,连真穿着樱紫色的装翩然安立在柔兰阁里,她说天香阁的小谢让她转告公子,天下第一香已经调治成。
我又习惯地抬头看他,他的眉微挑,唇角动了下,不露痕迹地笑了。
“十天功夫也难为她了,我本以为会更久点。”他说着,冲连真使了个眼色,起身缓步踱出柔兰阁。
连真笑盈盈地走到我的面前,拉住我的手说:“不语可真是造化,能得柔兰阁里陪伴公子十日,含章中哪人可有此等福分?”
我心里冷笑几声,福分?我看是公子兰借刀杀人的伎俩。我从入含章之日起,就成了你们手中杀伐决断的工具,你们可曾羡慕过我的这点‘福分’?
她将我拉到檀木条案前坐了,对镜拆开我的发辨。案上有几只样式不同的锦盒,连真挑了一只打开,里面满装了桃红口脂。她拿起一支擦在我的唇上,又用碳笔为我画了鸳鸯眉。
“这桃花十和香粉最是难得的,傅在面上润薄轻盈,滋养皮肤,不语妹子,你涂了就越发娇艳了。”连真站在八宝镶鸾镜后为我梳理着长发,我不过在柔兰阁里呆了十天,就立刻从[侄女]变成[妹子]。
水涨船高,可惜对我而言终不是好事。
“姑姑万不可如此称呼,折杀了我。”我慌忙应道,顺便举手掩面,装出十分‘娇羞’的模样。
“这可不行了,你如今不比从前,是公子身畔枕侧的知心人,我怎么敢做你长辈。”连真双手纤指翻转在我的发间,将我的满头青丝梳成了极为繁复的流云髻。她揭开一只梅花双纹盒,挑了几支蝴蝶穿叶钗别在我的发髻上。
“不语承公子厚爱,自不敢忘了姑姑的恩德。”我抿唇笑语,从镜中端看着连真的神色。
她不动声色地挑出小指甲盖大小的芙蓉型花钿,贴在我额头的朱红上。转身从床榻上捧起套霓裳彩衣,展手抖开,衣料迎上日光灼灼泛彩,甚是华贵。
“这套衣服是公子特意吩咐为妹子预备的,还请妹子换上吧。”
乖乖换衣,双腕各戴上三只镯子,碧玉,玛瑙,缠丝点金,项上一串东珠,随着光线流溢光彩。对镜而立,我宛然和花家寨里的野丫头再不同,改头换面,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我抬起衣袖遮面,镜中人也抬起霓裳彩衣,面泛桃色,双目含春,笑如艳李。
“妹妹真是华美,难怪公子寸步不离陪伴妹妹左右。”连真站在我的身后,由衷笑说。
我在镜中睨她一眼,她字字句句紧扣公子兰对我的[宠爱倍至],究竟是真有其事,或者她只是说给谁听的呢?
姑姑笑得高深莫测,她连笑容也同公子兰一样,眼中冷意淋漓。
公子兰在我的鬓边别了朵玉带兰,兰花丝缕垂过我的侧靥,姑姑拉着我的手,为我的双眼再次缠上丝布。
“你这就去吧,一切自有天意。”
“不语丫头就是配这些兰花儿呢,果然是个清雅佳人。”
他们的话回响在我的耳边,公子兰,连真,华灯初上,戏要开幕了吗?
我回到天香阁的时候,月光正照在月门内的凤凰木上,嶙峋丛影倒垂在我的脚下,花树娉婷,小谢正站在天香楼下冲我笑着。
我走上前去,拉住她的素手,“恭喜姐姐炼得天下第一香,我也替姐姐高兴呢。”
小谢拂开我的手,退后半步对我恭身下拜。
“天香阁罪人小谢,恭迎柔兰阁贵人亲临。”
小谢低垂着头,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的脖颈弯成完美的弧度,一如柔顺的天鹅。
我走上一步,双手托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来。
“姐姐这是和我见外呢?还是生分了?妹妹不过是离开几日,怎么一回来所见所闻全都变了个样子?”我柔声问道。
小谢抬起头,眸中难掩泪光,“姑娘如今是柔兰阁里的贵人,自然再难是小谢这等人能高攀的。”
我伸出手指凑到她的脸上,接住一滴从她眼中滚落的泪珠。眼泪化开,将我的手指打湿。
“姐姐曾说过,要代我的家人好好看顾我,姐姐忘了这话,不语不曾忘过。”
小谢蓦地抓住我的双手,颤声道:“我…我也未敢一时忘过。”
“那姐姐还不让我进门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