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在丽鹃撅着腚,四月乍寒的天气里,穿条棉毛裤浑身大汗地收拾两层楼的半夜里,她的公公婆婆已经跋涉了整整两天的旅途,第二天下午时分就要驾临了
“明天咱们一起去火车站接。”亚平一边擦冰箱,收拾里面的陈年老货,诸如放了一冬的皱皮苹果,已经干巴了的芹菜,过期的豆奶,一边跟丽鹃商量。半夜一点半了,俩人还在搞大扫除,用亚平的话说,他妈眼里揉不得沙子,于是,丽鹃只好手里揉着抹布。丽鹃跟亚平的打算是,先把家里大差不差地总体收拾一遍,让老人有种一进门四下光鲜的感觉就成。
“不行你也不早跟我说,我明天下午有趟稿子得结,版面都空等着呢,哪能说不去就不去,你一人接不就行了吗,干吗非得两人一起你去接,我早点下班,回来安排安排晚饭什么的。”
“你怎么这样呀,咱爸妈不是头一回来嘛,你接都不接,他们得有想法,别是你不欢迎单位的事,再大都是小事,自家的事,再小都是大事。做媳妇的,至少头两天得表现表现吧晚饭不用你弄,一起出去吃吧,还方便。你那手艺,肯定不合咱妈胃口。”
“喂喂说清楚,谁爸妈是你爸妈别用个咱字,容易引起歧义。我爸妈上个礼拜还过来打过麻将呢是我工作不重要,你爸妈重要。没问题啊,我明天就辞了工作去接你爸妈去,不就一个月三四千块钱吗哪比得上让二老开心重要呀”
“哎丽鹃你这话我不爱听啊你只能当我的面儿说说,要是搁咱妈跟前也这么说,老人要不乐意了啊我先跟你打好预防针,爸妈这次来,在这儿又不是住一辈子不走,就那么几天,你要收点儿小性儿,跟我可以使劲儿闹,跟老人面前要乖乖的,做个听话孩子,知道不”
“切好了,好了,知道了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行了吧”
“哎对这才是好孩子过来,我亲亲,等过了明天,我连亲你都得躲厕所了来,快来呀”“去去去一头一脸都是灰,人家嫌你龌龊,少来”
丽鹃第二天为表现出新媳妇的亲善,准点跟亚平在火车站南一出口碰头了,焦急地等待将晚点50分钟的火车。当然,工作是没辞的,工作也是干完的,牺牲的是丽鹃今天早上如金条般珍贵的睡眠。
所以,在等车的当儿,丽鹃的嘴巴,就跟被大浪冲到岸边的鱼一样,没停地一张一合,打着哈欠。“怎么还没到啊得等到几点啊我能借你宽大的臂膀先靠一会儿吗亲耐滴脑工”丽鹃是典型的上海姑娘,人前精明干练,人后娇滴滴,说话口吃不清楚,或者故意把舌头伸得比较长一点。老公,不说老公,发音发成脑工。
丽鹃不是第一次看到公婆。倒是每次看到他们都觉得他们是刚从严冬大雪里钻出的洞熊,毛厚皮重,特怕寒,所以全副武装地抗寒。
上次跟亚平回东北,正赶上腊月春节,那个冷二老也是里三层外三层,武装得连眉毛都找不到了,裹得比阿拉伯妇女还严实。这次来上海,都四月了,还是棉袄棉裤,看着累赘。特别是婆婆,身架子本来就不像东北人,纤细瘦弱,又套得密不透风,感觉都快给棉袄压垮了。公公一如既往地甩着两只手在前头走,留下婆婆拎着大包小袋,滴里嘟噜得腰都直不起来,一路小跑跟着。
跟婆婆比,皮靴皮短裙,只一件薄羊绒外套的丽鹃,简直就是在赤道上生活了。
“妈我来丽鹃,帮妈提着包”亚平不仅自己鞍前马后,还把老婆的积极性都充分调动起来,以显示自己在家中的家长地位。“妈,把你的包给我吧”丽鹃赶紧讨好地接话。“不重不重,我这一只手都能提俩我自己拎,我自己拎”俩人跟打架似的,最终丽鹃被婆婆分配了一只算是分量最轻的黑挎包。
一进家门,婆婆把包往地上一扔,就开始各房间四下仔细打量。“这家可够乱的啊你们忙得都没空收拾。”婆婆笑眯眯地评论,一句话就让丽鹃凉了半截的心。“这可是收拾了6个小时的结果。若要是没收拾,还不知道给批成什么样了。”丽鹃撇着嘴暗自嘀咕。
亚平特周到,搀着他妈的胳膊一样一样介绍,恨不能扒开刷好了的墙叫他妈看看下面埋的电线或者是拆了橱子看看厕所管道。
丽鹃不太习惯亚平的殷勤,那种过分,不像是对自己的爹娘,倒像是对某个重大客户,点头哈腰的,“妈小心点”“妈这边走,这边亮”对自己娘,这也太虚伪了吧反正丽鹃一回自己家,进门就喊:“姆妈饿死脱了要吃红烧鸡脚”若是妈把鸡脚夹进自己碗里,便会嗔怪着翻脸:“做啥做啥,我自己不会夹啊”丽鹃眼里,这才是正常的家庭关系。
亚平的妈妈生就一副笑模样,那个尖尖的下巴,一笑就好看地眯成一条缝的和善样儿,很像电影演员郑振瑶。丽鹃第一次去亚平家的时候,亚平妈妈就拉着她的手从头到脚仔细打量,恨不得拿条大毯子将她从上到下裹起来,生怕她着凉,一个劲儿地问:“冷不饿不累不”丽鹃没跟亚平妈说几句,亚平妈就转头对亚平说:“你小子行啊这么标致的一个媳妇,又俊又疼人儿,还是上海闺女,你可不能慢待了人家,我不答应啊丽鹃是个好闺女,我中意”这初次的婆媳过招,简直顺利得不可想像,双方印象极好,丽鹃回来便跟自己妈说:“不要你了我有新妈了,不晓得多好,对我比对她亲女儿都亲。以后不要跟你一起过,我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