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詹宅,詹文君仍然没有露面,陪前陪后的都是脸上始终挂着笑的百画。她俏皮可爱,说起话来宛若银铃乍响,娇憨有趣。徐佑问起,才知詹文君竟然亲自带人按他吩咐下的那些事做安排去了。如此上心,可见把这次的谋划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左右无事,在大堂坐了片刻,徐佑跟百画告辞,和众人上了二楼。进了厢房内,何濡看了下徐佑的脸色,揶揄道:“怎么?朋友相见,非但没有叙旧,反而跟李易凤翻脸了不成?”
左彣奇道:“我记得出门时郎君没说要去会李易凤啊……”
“昨夜李易凤暗中潜入此地,不料被看门的老仆发现,导致无功而返。今天一早七郎又迫不及待的要出门去,他曾说过跟李易凤是当年在鹤鸣山上的旧识,如此眉来眼去,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徐佑笑道:“希望别人没你这么招人烦!”
“别人不知道你跟李易凤是故交,不会想到这方面去,倒是不必多虑……哦,忘了告诉你们,我早间向百画打听了一下,却什么也没问出来,只知道那个老仆唤作奇伯,从她们搬进这所宅院时就已经住在这了,来历神秘的很呐。”
“不管他是什么人,至少不是我们的敌人。詹文君身后的势力越强大,对我们越有利。”徐佑将从李易凤处听来的情报事无巨细的全都告诉何濡,唯有略过为他治伤的部分不提,道:“杜静之好大的手笔,以七块鹿脯就要吞下扬州七姓世族,既能成功完成今年的加额租米钱税,也不至于横征暴敛激起道民的不满和非议,更可中饱私囊,填满一己之私。孙冠将这样厉害的人物安在扬州治祭酒的宝座上,真是有识人之明。”
讽刺了杜静之一句,徐佑正色道:“其翼,你说鹤鸣山突然加倍征收租米钱税,到底为了什么?”
何濡跌坐在蒲团上,仰起头,闭目沉思,片刻之后,猛然睁开双眼,眸光倾泻如光华,倒映无上星辰,道:“七郎,此事事关重大,我们绝不可掉以轻心!孙冠主掌天师道二十余年,向来标榜仁义,视道民如有子侄,还从未有过加征租米钱税的法谕,何况是这样大的数目,简直骇人听闻。”
徐佑点点头,道:“事有反常必为妖,定是有什么突发之事,让孙冠自食其言,无奈为之。”
何濡坐直身子,以指尖蘸了茶水,在几案上写了两个字。
徐佑俯首,纵任奔逸的章草映入眼帘,忍不住喝了声彩:“皇象笔意,其翼得之七分!”
皇象是三国吴时的书法家,名声并不显于后世,许多人知道钟繇张芝王羲之张旭怀素,却未必知道皇象。此人官至侍中,善篆、隶、章草,时人谓之“书圣”,也是王羲之前,得到“书圣”称号的唯一一个牛人。他的章草被唐代的张怀瓘《书断》里评为神品,又犹以《急就章》为上。
何濡斜了他一眼,道:“信手而作,毫无章法,谈何笔意?七郎,书法乃小道,修身养心即可,莫要沉迷期间。”
“皇象章草,妙处正在‘信手’二字。不过其翼若真的能悟出‘无章法’的境界,于草书一道,将在皇象的章草之上,再进一步了!”
说到这里,何濡也不由被徐佑带的跑偏了,道:“章草之上?难道皇象书还能突破不成?”
“当然!章草太重钩连,一笔一划,仍有规矩,实难以尽兴。譬如张芝的一笔书,在章草之上去了钩连的笔直笔势,改为蜿蜒曲折的走向,已经有了几分今草的格局。”
“今草……”
今草虽起于张芝,但只是雏形,到了王羲之才真正奠定了整体风格。所以此时尚没有这样的论断出现,何濡悠然神思,不过很快抛之脑后,毅然道:“我自南返以来,再没有一日临池,对书法一道,至此尽矣,不提也罢。”
书法向来不进则退,需要花费极大的心血和时间,像王羲之那样的天纵之才,也没有一日敢有懈怠。不过徐佑在前世带领团队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再怎么拼命,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张弛有度,身体、精神都好,才能提高工作效率。
“如你所说,书法是小道,修身养心可也,闲暇时挥毫弄墨,也是风雅事……”
何濡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不再跟徐佑纠结这些,屈指敲了敲桌面,茶水写就的两字正渐渐散去。
“金陵?”
徐佑笑了笑,以手托颌,喃喃低语,若有所思,好一会才道:“其翼的意思,莫非跟朝中有关?”
何濡淡淡道:“孙冠道门第一人,除了朝中大势,谁能逼他如此?”
徐佑站起身,负手在房内走了几步,回头道:“天师道想干什么?”
“回答这个问题前,要先搞清楚天师道现在面对的形势!”
“其翼请讲!”
“道门自太平道黄巾之乱后,历来为官府不容,正一道虽同张鲁一起归顺曹操,但曹魏对道门采取的仍是严厉打压和苛刻限制的政令。到了曹魏末年,五胡乱华,衣冠南渡,天师道开始逐渐兴盛,并为安师愈定鼎江东立下了功劳,因此楚国成立后,安师愈对天师道大加扶持,利用它在黔首间的巨大影响力,宣扬归化,以诱掖人心。甚至连当今主上安子道的名字里都有一个‘道’字,天师道的实力之大,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何濡脸色转冷,眼中有讥嘲之意,道:“安子道继位之后,起先还按安师愈的遗训,对天师道恩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