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木勃咬紧了牙关。
他犹豫着。对父王的一丝亲情还有畏惧盘亘在心头,而天平的另一边却是无上的权势与彻底让都烈臣服的念头。
这两头的分量,孰轻孰重,他原本不肯承认,现在却慢慢清晰起来。
而且……最关键的是,父王的身体,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母亲阿其格被关了起来,自己也不得见。说到底,这些天,父王的身体状况如何,没人知道。只有坊间的传闻说,他已经虚弱多病,容易忘事。
——或许唯一知道父王身体状况的,是都烈。
只有他总跟在父王身边。
赤木勃的心沉下去。
他想,如果父王突然过世,那么能得到标志着下一任津王权力的旌节的,肯定会是都烈。
而到了那时候,自己就晚了。
都烈拿着父王的信物,名正言顺。哪怕现在还没有服膺于他的部落,也会因为信物而犹豫或者献上忠诚。
——时间越拖,对自己越不利。
“兀颜,你来。”
赤木勃终于做下了决定。他嗓音沙哑,从腰间拽下了一块符节,递向了半跪在他面前的人。
“传我的话下去。叫弥尔铎、蒙奴与阿邻,明晚亥时到西头河滩子边等我。”
那人大喜,接过符节,恭恭敬敬道:“愿遵大王子令!”
“愿遵大王子令!”
一屋子的人异口同声,
“将军!钉子来信了!赤木勃的人手动了!”
张大牛眉飞色舞地跑到将军府的正堂。
夏翊不轻不重训斥了他一句:“没个规矩。”跟着接过张大牛手里的信笺。
纸是很劣质的草纸,字也丑得不行,缺胳膊少腿的。
夏翊勉强分辨出字句,脸上却露出极为明快的笑容:“好!”
他重重拍了一把张大牛的肩膀:“我们的目的已经达成。狄人要乱了,叫钉子回来,注意安全!你们这支队伍,通通重赏!”
“那我先提前谢过将军了。”张大牛笑嘻嘻的。他们边军和京城那些文绉绉的人不一样,没那么多讲究,对着将军“你”啊“我”啊的,也没人会生气。
什么“下官”之类的,矫情兮兮,那就不是人说的话。
不过,他却没应下夏翊的要求,而是说:
“钉子说,他现在很得都烈的信任,都烈又天天跟在津王身边。他想再留几天,看看有没有机会,让津王……。”
张大牛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夏翊皱眉:“胡闹。若是他真这么做了,只怕不能全身而退。”
“将军,您恐怕不知道,钉子……我这个弟兄,他对狄人有深仇大恨。”
张大牛叹了口气,面露不忍,“他母亲本是咱们嘉安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到二十年前津人犯边,他外公一家被洗劫一空,母亲被……□□,有了他。他外公嫌弃女儿失贞,不要她了,他外婆带着女儿离开,给别人家扫洒做粗活活下来。生下他也没嫌弃,两个女人拉扯着就这么长大了。他相貌长得更像狄人,小时候经常被边民辱骂,但日久见人心,他性子好,有一把力气,慢慢的街坊四邻都接纳他了,他和他母亲外婆日子也好过了……结果五年前,狄人又打进来。他母亲……活生生被糟蹋到死,祖母也被摔死了。他悲愤之下参军,说要报仇,因为长相特别,被我挑中去当了探子。”
“所以——将军。”
张大牛表情悲伤:“现在他有一个杀死津王血恨的机会,您让他回来,他也是不会回来的。哪怕留在那里很可能会死。”
夏翊说不出话来。
他心头似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呼吸都困难。
战争是残酷的。
侵略者给百姓带来的痛苦,是和平年代的人所难以想象的。
这一座嘉安关,这一座嘉安城,每一块砖都曾染血。
每一个人,家里都曾有过血和泪。
他慢慢地攥紧了拳。
——他无法抹平这些伤痛。
作为这座关隘的守护者,他只能拼尽全力,不再让这里的人,增添新的苦痛。
夏翊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喉头艰难地动了动:
“……做好策应。尽可能,带他回来。”
“是。将军!”
第78章 第四个世界(8)
九月的草原, 秋高气爽,空气中有一种暖烘烘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