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一团沾上药汁的帕子放回案上,才道:“今日来看王老,是璋自己的主意。”
吏部尚书仰靠在杂宝折枝缎银绣云纹枕上,没作声。
檀九章知道他不信,又道:“璋固然曾随太子办些差使,实在是璋自承勋以降碌碌无为,有负门楣,这才想为太子分忧,挣下些许前程。璋确乎有私心,但太子乃储君,璋所为之事,王老以为,算得大谬吗?”
这话说出来,别着头不看他的吏部尚书,第一次正眼看了他一眼。
檀九章没提皇帝的事儿,但这都是心照不宣。
皇帝抢了先宣平公世子——檀九章他爹——的未婚妻,本应有愧。但皇帝这样的人,万事错了都是别人的,不是他自己的,于是厌恶上檀九章父亲,连带着宣平公一家都碍眼。
是以檀九章想要出头,皇帝那处是说什么做什么都不顶用的。
——他只有去投太子。
太子如无意外是下一任皇帝,檀九章帮了他,若他登基顺利,自然会给檀九章一个前程。
他说的这些,是解释为何成了太子一系的人,倒也合情合理。
吏部尚书气头上的怒意略略散了些,但也只是略略。
无论事出何由,到底你秦璋已是太子宾客,太子那等狂妄悖逆、不爱庶民之语,与你们这些太子身边的人说不得就有关系!
檀九章继续道:
“璋固然有私心,并非圣贤,不能无过,却懂得‘小节有亏,大节无损’的道理。太子殿下今日所言,璋事先绝无一丝消息,还请王老知道。”
檀九章姿态放得很低。
可吏部尚书也不是他说什么都信,是非一张嘴,且由他说!谁知道他事前知不知道?
然而王老尚书也不直接问,也不说信与不信,只斜着眼睛睨他:“既如此,是老夫错怪秦伯爷了。还累得伯爷上门来与老朽解释。”
檀九章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老狐狸。
他正色道:“前来探望您安否是一桩,向您赔罪是一桩,再者,向您讨个主意是另一桩。”
说到这里,不单老尚书,旁的来探病的大臣也都看过来,心知这是重头戏了。
“如今陛下龙体有恙、不能主事,太子执意请津人出兵,监国皇子认同,只怕明儿驯熟了的鹞鹰就带着命令飞去边关。快则十几日功夫,那等蛮族铁蹄便要踏上我大宿疆土。虽有‘为尊者讳’之辞,不当言尊者之过,然则为臣者,当以天下先。太子所为无异于与虎谋皮,璋忧惧不已,今日朝毕,已向太子进言。太子不改其意,璋别无他法,思及王老今日朝上言行,知您与璋于此事上所虑相同,故贸然登门。王老历两朝,效彰夷险,嘉庸懿绩,璋故来拜望请教。”
他一番话下来,在场众人感同身受,心中激荡,都一同望向了老尚书。
王尚书也是怔怔,没想到秦璋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他咳了两声,侍女忙抚着他胸口帮他顺气。
老人叹气,摇了摇头,模样心灰意冷:“太子的意思,七皇子到底也同意了,如今能有什么主意?”
他脸上衰败之态彰然,倒叫其他看望的大臣心有戚戚。
今日来看老尚书、又被请入尚书府的,除了一个不请自来、偏偏是超品伯爵不得不放入的檀九章,都是与吏部尚书平素关系较好的,自然也脾性相投。
对与津人求援的事情,谁也不答应。
檀九章起了头,激起他们心中悲愤之意,老尚书却说没有办法,哪里肯干?
年长些的沉得住气,年轻的已经有坐不住的道:“如今津人未入嘉安关,焉知没有转圜之地?”
“边关险恶,边民受尽磋磨,我等如何能坐视他们再被津人侵扰?”
“说什么都晚了。诏令将出,我等又能有什么办法?”
一群人议论纷纷,因为争论渐渐火热,脸上都涌起血色来,却讨论不出一个主意,言辞却不小心慢慢激烈起来,慢慢透出对朝廷讽谏之意来。
吏部尚书听着不妥,想开口阻拦,却因为病体支离,一张嘴便咳嗽起来。
他来不及说什么,檀九章却恰恰开口了:
“太子并七皇子都已决定要向津人求援,我等臣子劝谏不能,唯有一人可改这诏令。”
周围人之前一番争论探讨,和檀九章你来我往,渐渐对他有了认可之意,此时忙问:
“是何人?”
檀九章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淡淡看过众人,口中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陛下!”
众人一下子哑了,面面相觑。片刻有人道:“然陛下龙体有恙……”
“此事关乎我大宿安危、生民冻馁,事非小可,纵不可为仍需为之。”檀九章声音中带上慨然之意,“璋愿请见陛下,尽述此事艰险!”
“伯爷高义!”
众人被他说得热血沸腾,忍不住纷纷附和,也要一同求见。
吏部尚书咳嗽数声终于能开口,立刻止住了这股激勇:“诸位稍待!纵我等上书求见,只怕监国皇子与太子未必肯允!”
皇帝病了,哪怕病虎余威犹存,皇子们不敢不敬,但此时这群大臣要见皇帝,想也知道是要反对监国之人的意思,这才回去找皇帝。若是别的事情,能够给七皇子添堵的,太子肯定愿意。但是这次,这群大臣要反对的就是太子支持的事情,他怎么也不会愿意帮这些人见到皇帝。
檀九章却道:
“若王老所虑乃是此事,璋却有一法。璋与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