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题的字已经裱好了,大金色框子一看就是林悦的审美。面上用红布盖着的,红布上面还多余地系了朵红花,土了吧唧。
喻旻解开红绫,抖开红布,下面是御笔亲题几个大字:
赤羽军魂今在。
喻旻屏气,像是被重鼓锤在胸口,震得他血液翻腾又呼吸困难。
他默然站了许久,也盯了匾额许久。
他捡起那块红布重新盖上,红绫重新系好,神色平静地把匾额拿到库房。
五千骑兵已经在演武场上列好了队。战马气势汹汹,战士英姿勃发。卫思宁站在高台石阶旁找喻旻,看了半天也只看到笑成一朵太阳花的林悦。
自那天从淮安归来,俩人还未说过一句话。喻旻向来是沉得住气的,卫思宁憋不住先来找他了。
服个软就完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是曲昀教他的。
演武场内响起了阵阵战鼓的声音。虽不是歃血誓师的场合,但战鼓一响,底下的将士们都瞬间挺起了身姿,表情肃穆。
喻旻在一轮战鼓结束时走上高台,台正中的铁架上燃着一盆旺火,两旁c-h-a着京北大营的军旗和韩将军的将旗。
喻旻在中间站定,目光扫过下面的将士,朗声道:“众位,你们都是过层层选拔才站到这里。从今日起,你们就是京北营骁骑营的将士!你们是京北驻军的翘楚,是利刃、是刀锋、更是脸面!”朔风潇潇,军旗破风的声音不断,“今日不想同你们说凌云壮志。”喻旻指着身后的军旗,“我想说说过去。”
细雪依旧未停,喻旻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嘶哑,但清晰有力,“太宗朝有三十万赤羽军,以神兽朱雀为图腾。随太宗皇帝平四境,安南洋。百余年来驻守大衍四方,胡人秋毫不犯。武帝时j,i,an贼乱朝,赤羽军南下勤王,诛叛贼,复国土。”
底下林悦和卫思宁几乎同时变了脸色。
他接着说:“此后四方安定,百姓富足。平武十二年,赤羽军裁十万,平武三十八年再裁五万。到正光三年,三十万赤羽军剩八万。”喻旻说得轻松,像是平日闲话那般,可神色里却积攒着藏不住的沉重。“先帝武宁十三年,八万赤羽军就地改编。剩一万余众改驻边军为守城军。至今日,赤羽军驻盛京城已有十五载。”
“赤羽军j-i,ng锐骁骑营于十五年前被撤,今日在这里重生。诸位将来为人行事,当无愧于这个名号,无愧于,千千万万骁骑营先辈英魂!”
“是!!” 底下响起一阵嘶吼的应答声。每一个骁骑营的士兵都紧紧握住了自己手中的刀,从此刻开始,他们的身份和使命将不同。
演武场人散尽后,喻旻坐在石阶上出神。他屈着一条腿,另一条腿随意往前伸开,双手向后支撑着上身,仰头看已经s-hi透的军旗。
他小时候很崇拜父亲,特别是穿一身甲胄的父亲,后来父亲被祖父从北疆召回,换上了广袖长袍,做了太子太傅。父亲问他将来愿为文官还是武将,他抱着父亲给他的剑,说做武将。
父亲看他的眼神里除了期许,似乎还有克制的艳羡。
十五岁入京北营,人人都叫他一声将军。可是他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喻旻顺势躺了下去,用手臂覆着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卫思宁在廊下看了他许久。林悦蹲在旁边,闷闷地说:“殿下去把他拉回来吧。”
卫思宁踱步过去,将伞挡在喻旻上方,凉凉开口道:“喻家好不容易脱身,你想再回去吗。”喻家为了抽身付出的代价不小,他不能看着喻旻乱来。朝堂像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牢笼,里面布满深潭泥沼。
有的人只看到权势荣耀,一旦深陷其中就再难脱身了。
卫思宁的话比刮骨寒风管用,喻旻蓦然清醒了。祖父和父亲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不能毁在他这里。
玄羽军对许多人来说是一道逆鳞,至少在京北大营是的。
京北营都统韩子闻将军早年是赤羽军杨大帅嫡系。先帝裁编赤羽军时,是他以一己之力保住赤羽番号。
对于当年撤军之举其实很多人是不忿的,赤羽军像是大衍军神,是一道铜墙铁壁,是许多能人志士神往的地方。
但国家并不是所有时候都需要那么多兵。武帝动乱既平,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土地需要有人耕种,养兵成了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
只能裁军,战功赫赫的赤羽军首当其中——既然外患不起,内乱已平,j-i,ng兵就不需要养着了,毕竟最费钱。
他今日失控都是源于那幅字,也许只是无意间随手题的罢了。却让他心神不宁到这种地步,果然执念太深就成魔障。
心神不宁的不止喻旻一个,整个京北大营最近几天的气氛都十分怪异。个个沉默少言,在训练上倒是憋足了劲儿,演武场从早到晚都列着小队。
喻旻刚从衙署出来正准备回家,在门口遇见牵着马也准备回家的林悦。
林悦不若往日聒噪,说话时也不如往日有神采。喻旻心知事出缘由,开口道歉:“我那日有些昏头,你不必放在心上。”
林悦一直低头走路,闻言摇了摇头,“你所说也是我心中所想,怎能怪你。我不如你心思灵巧,也不如你对自己坦诚。逃避久了,连自己都看不清了。”林悦看着喻旻,诚意道:“好在有你点醒我。不然我连自己想要什么都忘了。”
喻旻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陷入长久沉默。
林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