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的军士正在睡眼惺忪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驿道外传来,片刻之后近了,到了陵坊前,那个英挺魁梧的男子利索地翻身下了马。军士们吓了一激灵,挺直腰板,行了个礼:“殷将军。”
殷九渊挥了挥手,唤来了此处的统领,踌躇片刻,四处望望,压低了声音,略带几分拘谨地问:“日前解上京的明石王府罪奴是否尽数羁押于此?”
那统领原也在殷九渊的麾下,识得镇南大将军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之姿,如今见殷九渊神态窘然,直如生涩少年郎,心下大为惊疑,却也不敢怠慢,照实道:“统共一百三十九人,一个不曾少了。”
明石一役,其王族血亲皆已被诛杀殆尽,王府奴众虽不在九族之列,亦是难脱罪籍,禁足于皇陵,与世隔绝,名曰侍奉皇族先祖亡灵,实则为罚其苦役,磨杀终老。
殷九渊当下也不言语,自往皇陵里寻去了。
陵中,偶尔有几个奴人,或在扫雪,或在修枝,望见殷九渊,皆远远地跪下了。
寻了许久,仍不见要找的人,渐往皇陵深处去了,殷九渊颇有几分焦急,恰于此时瞥到那边一抹白色的人影,这厢一回神,心跳得急了,脚步却放慢了。
那人独自立于一座高大的青晶石墓碑之前。薄雾笼烟之下,一汪苍翠,两三点微雪,但见白衣如停云,黑发似流泉,背影逆光处,雅然有出尘之致。及至走得近些,才发现那人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如风中细竹,摇摇欲坠。殷九渊忽然间觉得,今年的春天似乎特别地冷。
白衣黑发的那人慢慢地伸出了手,那种姿势好象是想要抚摸面前的墓碑,却在此时,听得身后一声重重的咳嗽,他象被蝎子蛰到一样缩回了手,修长的身躯倏然僵硬。
殷九渊倒有几分局促,仿佛是一个误窥仙境的凡人,那一时间,立在那里无措。
有雾,带着雪的影子,一点一点地破碎。
白雾绕过青丝,轻衫一拂,那人回身。秋水潋滟,眸中幽幽静静,容色如雪,唇亦如雪,冰清玉润,却无一丝血色,仿佛三千繁华之外暗自憔悴的一弯冷月。
殷九渊皱了皱眉头,解下身的长袍,径自递了过去:“穿上。”
美丽的眼睛静静地瞧着殷九渊,然后垂眸,他款款地跪下了:“将军如此,真是折杀小人了,不敢。”
低低的声音,清澈的,带着一点点磁x_i,ng,似水底下细细的沙子,柔软得让人要沉下去了。
殷九渊失神了片刻,终于记起了居上位者的威严,沉声道:“起来。穿上。”
他立了起来,却只是淡淡然地看着,不动。
殷九渊强作自若,为他披上长袍,抬手之际,触到了丝一般的头发,冰冷的,却让殷九渊的指尖发烫。
“你叫……什么名字?”迟疑地问。
“云想衣。”仍是云淡风清的言语,那人却似是浅浅一笑。
“云……想……衣……”在舌尖绕了许久,小心翼翼地将那字从吐出,殷九渊端正的脸上泛起了从来未曾有过的温柔,“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云想衣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羽蝶拢翅,在眼波深处划过一道暗青色的y-in影,涟漪过后,依旧了无痕迹。轻轻地咬了咬嘴唇,那苍白如青莲的唇色下竟也透出了淡淡的绯红,宛然抹在雪下的胭脂,笑时,于清冷中独有一段风情妩媚。
雾朦胧,人亦朦胧,雾里思人,仿佛参差如是。
雪色初晨,春至,春未暖,薄阳下,白露将晞。
及行,殷九渊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旁边那座j-i,ng致华丽的墓碑,见那上面书着“明庄宣华皇后”的字样,心下一阵迷糊,倒记不得景氏皇朝历代中有哪一位帝后以“明庄宣华”为号了。后来,过了很久,殷九渊才想起,“明庄宣华”乃是今在位的玄帝当年最宠爱的莹贵妃死后追封的谥称。莹贵妃逝于九年前,是为七皇子景非焰的生母。
——
月如弓,独上中天,正是华灯初掌时。
烛影摇红,珠帘流紫,轩阁内暖意融融。镇南将军府上的朱衣小婢垂眉敛目,伺玉箸于宴席之侧。座上一主一宾,乃是殷九渊与七皇子景非焰。
甫入座,酒未沾唇,景非焰先自笑了:“九渊今日急急请我过府,必是有要事商榷,快说吧,我想你原不是个慢x_i,ng子的人。”
殷九渊未语脸先红,苦恼地抓了抓头,寻思着如何开口。
景非焰笑意更浓了:“唉,大将军,我实在不知你何时竟也学此闺中女儿态了。”
“殿下莫要取笑。”殷九渊竭力装出镇静的模样,咳了一声,“今日设家常小宴,是想让殿下听一支小曲,并无他意。”拍了拍手掌,婢女上前打开了侧厅的朱檀门扇。
门后垂着一幕青竹帘子,烛光摇曳,带着淡淡的绯红,映着青色帘影。帘后,隐约见一人一琴。
景非焰望向殷九渊,以目询意。
殷九渊且笑:“殿下请听。”
帘后人敛身,施了个礼,盘膝跪坐于琴案前,落落优雅,举止间有行云流水之态。净手、焚香,挑抹七弦商音。
初是时,似有涓涓细流自深涧中出,间或遇青苔卵石,若断若续,水声轻轻泠泠,如丝如絮,撩人意怜。
景非焰不觉正坐,侧耳聆之。
涓流渐浓、渐深,呢呢喃喃,婉转于回肠九曲之间,疑无路时,又旋及转调,一折一荡,一音一切,有敲晶破玉之意。
流水中有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