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休沐,他本想待在家里陪两个儿子玩,皇帝却将他召进宫来,也不知有何要事。
两人虽然互通心意,却因身份所限,即便日日相见,也大多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谈lùn_gōng事,所以朱翊钧经常会偷空出宫跑到赵肃府上赖着过夜,又或者两人到外头逛一逛,也算是“约会”了,这种十天半个月才得来的耳鬓厮磨,让皇帝既甜蜜又折磨,还不得不强忍着,连想让赵肃进宫,都得找个光明正大的借口才行。
皇帝难为,明君更加难为,换了他那位叔公正德帝,哪来那么多顾忌,直接光明正大宠爱他便是,只不过那样一来,皇帝固然要为人诟病,赵肃却也成了佞臣,但凡在史书上留下这一笔的人,即便战功赫赫如卫青、霍去病,也难逃佞幸的名声,朱翊钧不是汉武帝,他断然不肯赵肃受这般委屈,更不肯让他折了治国大才,是以他面上却还要维持起码的礼仪,不被人发觉,可谓煞费苦心。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恨不得国家赶紧大治,天下赶紧太平,太子赶紧长大,他才好与心上人双宿双栖,云游四海,然而这个念头也只是偶尔想想罢了,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就连赵肃也不曾。
脚下步伐不停,绕过凉亭柱子之后,便看见那个白玉阑干前的身影,嘴角不由微微扬起,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爱卿!”
赵肃被这个称呼雷得嘴角微抽。
“臣见过陛下。”
众目睽睽,当然不好直呼肃肃,但朱翊钧也不愿意喊师傅或先生,那显得自家肃肃多老似的,简直跟张居正一个年龄层了,于是退而求其次,用一声深情款款的“爱卿”来代替,赵肃多次抗议无效,只得自我安慰他在喊别人。
皇帝满脸笑容地走过来,看在旁人眼里,只觉得他对赵阁老格外敬重,师生关系极为和谐,简直称得上敬爱有加了,君不见皇上对其他臣子,要么称先生,要么是直呼字号的。
赵肃这才注意到朱翊钧身后还跟了个小团子,一手被朱翊钧牵着,走路摇摇摆摆,像只小鸭子。
见赵肃在看他,小鸭子有点害羞地往朱翊钧身后躲,只露出一个脑袋,好奇地瞅着他。
赵肃一笑,又行了一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早在朱常洛一岁时,朱翊钧为免夜长梦多,就已经祭告天地,布告天下臣民,将他封为太子。在这之前,这个决定遭到了一些人的反对,理由是陛下年纪尚轻,皇后也还没有子嗣,不急着立储,但另外一部分人,却赞同皇帝的决定,因为他们被折腾怕了。
纵观前几位皇帝,正德,嘉靖几朝,要么身后无嗣,要么迟迟未立,结果惹出不少乱子,让政局动摇了好一阵子,如今名分早定,太子从娃娃开始培养教育,总比再过一二十年还不立太子的好。
这两派人争持不下,掀不起多大风浪,朱翊钧也就我行我素,懒得理他们,最后还是两位太后发话,一语惊醒梦中人:太子早就记在皇后名下抚养,生恩不及养恩大,怎么就不算皇后的嫡子,既是长子又是嫡子,两全其美,有什么好争的?
于是就成了如今这般局面,一开始,间或还有不识相的臣子上奏,让皇帝雨露均分,多宠幸后宫嫔妃,以免皇家子嗣单薄,影响承继。
皇帝的回复只有一句话:我朱家子孙遍及天下,何来单薄,尔成亲十载,连一嫡子也无,却好端端狗拿耗子,正所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这个臣子拿到折子一看,吓得一身冷汗,当即闭嘴。
原来此人娶了几房小妾,却冷落嫡妻,以至于小妾们生了好几个庶子庶女,嫡妻却一无所出,结果被皇帝知道,拿来讥讽他自己家事还管不好,就管到皇帝那里去。
从此之后没有人再敢为此事聒噪。
如今朱常洛两岁有余,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明朝没有规范系统的皇子教育制度,一般来说都是五六岁的时候才开始启蒙,所以民间那种三岁能读千字文的小孩儿,一般都会被视为神童。
朱翊钧没想过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神童,可是作为储君,早点教育却也没有坏处,这个师傅不能过于古板,一上来就教他读三字经千字文这些东西,小娃娃肯定听不懂,也不能不学无术,这就需要一位才学俱佳,且不拘泥于教条的老师,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想到赵肃。
两代帝师,三朝元老,将来就算自己有个万一,这份加诸于赵肃身上的荣耀是夺不走的,如果出了什么事,也能够照拂他一二,朱翊钧这是在给赵肃铺好后路。
白白嫩嫩,酷似朱翊钧小时候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朱常洛仿佛感受到他的善意,却不吱声,还是躲在父亲后头,一双眼睛眨巴眨巴。
赵肃噗嗤一笑:“陛下小时候可没这么安静过。”
朱翊钧无奈:“这x_i,ng子不像朕,估计是肖他生母。”
他把小娃娃拉出来,指着赵肃道:“这就是你以后的老师。”
“陛下!”赵肃一愣,他没想到朱翊钧喊自己进宫是为了拜师。
皇帝朝他一笑:“怎么?”
“教导太子乃是大事,臣恐不足以担此重任。”
朱翊钧白了他一眼:“朕是你手把手教起来的,你若不行,还有谁行?”
赵肃一笑:“清粥小菜吃多了也会腻,陛下该换换口味。”
左右都被屏退了,两人说话就随意许多,赵肃的话也没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