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阿瑾
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怀瑾正在启政殿批奏章。
朱笔啪嗒一下掉在纸上,洇开一片艳红。
传话的小内侍偷偷觑着她的脸色,吓得不敢说话。
怀瑾怔怔看了那一小块污浊半晌,再开口时,她发现自己竟然声音发紧,“带路罢。”
太皇太后信佛,宁寿宫里永远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檀香。重病的老妇人苍老而枯瘦,雪白的长发依然挽成一个整齐服帖的髻,掩在鸦青色锦被下的胸口起伏微弱。
一旁侍候的老嬷嬷见怀瑾来了,凑到太皇太后耳边轻声说:“娘娘,陛下来啦。”
太皇太后睁开浑浊的双眼,吃力地看着她。
怀瑾半跪在床前,握住老人的手,“皇祖母。”
太皇太后努力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阿瑾来啦。”
她的鼻头没忍住一酸。
这个痴呆了多年的老太太,是唯一一个始终认得她是谁的人。
“嗯,我来了。”
“长清呢?那孩子怎么没一起来呀?他上次还惦记着本宫的绿豆糕呢,”太皇太后慈爱地捏了捏她的手,“阿姝呀,你哥哥去哪儿啦?”
舅舅已经死了快五年了。
怀瑾很难得地晃了神,她的思绪被老祖母的一句话带回了许多年前,她的舅舅跪在她面前,毫不犹豫地喝下鸩酒,闭眼前,唇边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是不是“阿瑾,你做的很好”?
过去太久,怀瑾记不清了。
但她还记得舅舅最后的表情,不动声色,冷漠而镇定,看着她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地让怀瑾恨得咬牙切齿。
她恨死他了。
耳边突然响起若有似乎的嚎哭声,怀瑾的思绪被匆匆收回,嚎哭声悲切而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
怀瑾这才发现,她握着的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力气,悄无声息地凉了下去。
她身边最后一个亲人,终于也离开了。
她出生的时候,钦天监对她父皇说,此女乃天命所归。
怀瑾知道,她的一生都将为大夏而生,为大夏而活。
可是她一手遮天、无所不能的舅舅,并不希望看到她长大。怀瑾知道卫琅会杀了她,因为他想要的是一个乖乖的傀儡,而不是一个聪慧的皇太女。
她害怕,怕极了,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在又一个失眠的夜里,她抱着硬要缠着自己睡的妹妹,看着怀瑜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鬼使神差地想到:如果……如果是她这个懦弱天真的妹妹呢?卫琅会让她活下去吗?
这个可怕的想法如同附骨之疽,在她脑海里越缠越深。
终于,她哄骗着妹妹喝下那碗致命的桂花蜜水,怀瑾成为了怀瑜,软弱又天真,再合适不过的傀儡皇帝。
可是她太弱小了,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远远无法与卫琅抗衡。
怀瑾找上了她的小皇叔,她曾经偶然间撞见过卫琅在甘露殿对皇叔做那种……不堪入目的事,怀瑾知道,皇叔也恨他,甚至比她更甚。
这个朝廷里还有许多对卫琅不齿的人,她会联合每一分力量,韬光养晦,慢慢强大,一点一点扳倒她的舅舅。
她会报仇的,她会不负所望地成为一名优秀的帝王,为了父皇,为了怀瑜。
第10章 番外(二)
番外·晋之
“我死后,把尸体一把火烧了,你若愿意就带着,不愿意就随便找条河抛了罢。”
这是那个怪人告诉他的,卫琅最后的心愿。
沈容晏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最后竟然真的这样做了。
人死如灯灭,生前那样不可一世的卫相国,死后也不过是一抔黄土,轻飘飘的分量,哪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大权臣呢。
沈容晏将卫琅的骨灰敛到一个青瓷小罐里。
他是恨他的。
卫琅亲手折断了他的脊骨,把他的尊严狠狠踩在脚下,将他的生活变成炼狱。
可等到卫琅真的死了,他的心里骤然一松,也骤然一空。
沈容晏其实从来不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别人说他纨绔,他也的确纨绔,他想要的不过是一间院落,一方美景,母亲安康,平日种花弄草罢了。
卫琅死后,沈容晏向皇帝请辞,卸去所有职务兵权,带着母亲离开了京城。
母亲是江南人,晚年想回到家乡,沈容晏于是带着母亲离京南下,去看一看阔别三十载的故土。
烟花三月,水光潋滟晴方好。
沈容晏从岸边租了一艘小乌篷船,他亲自摇橹,载着母亲泛舟西湖。
母亲望着粼粼湖面,笑得一如当初那个赤着双足濯水采清莲的船家少女。
苏杭不同京城,这里的春日暖和却不干燥,清风拂面叫人心情舒畅,连空气里都带着甜软的花香。
春和景明。
吴太妃看风景看累了,便收回视线,不期然看到旁边端正摆着的青瓷小罐。她知道那是个骨灰罐,只不知道是谁的,这一路上,儿子不提,她也没好意思问。
此时心情放松,吴太妃便随口问道:“晋之啊,这位与我们一路同行的友人,到底是谁呀?”
正摇橹的沈容晏愣了愣,他不自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时无言。
吴太妃一看他这副模样,便晓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娘也就是随口一问。”
沈容晏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