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这样吃惊,奥维德心想,干脆让他更吃惊好了。
“我不知道我的雇主是谁。”他轻声对林尼说,刻意用了一种神秘且令人害怕的语气,“但我的目标是你。”
林尼仍旧满脸惊愕,上下打量着他。
演戏不奏效,奥维德很失望:“是你啊,听到了吗?我的目标是你,我要杀你。你别揍我,我没下手——虽然有下手的机会,但我没下手。”
“……你当时躲在我房间天花板的通道上,是不是?”林尼突然问。
奥维德:“你果然知道!所以你才不关灯是吗?!”
林尼:“我不关灯是为了方便你下手!我一开始就知道你藏在那里了,连隐藏自己行踪都做不好,我对你完全没有信心,所以给你留了灯!”
奥维德正要反驳,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等等!”他握住了林尼的肩膀,“给、给我留灯?”
林尼失望且不悦地盯着他:“奥维德,我就是你的雇主。那五十万是我给的。”
奥维德眨了眨眼睛。他心里有很多种想法在飞快地打转:先是老大抽成太多,骗了自己——明明说好抽两成,但他承诺给自己的只有三十万,他抽了四成,这个混蛋;然后是林尼居然雇人杀自己,这个疯子;最后他终于回过神了,一把揪住林尼的衣领。
“也是够y-in险了!”奥维德气坏了,“我接任务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你是李斯赖特将军的儿子。你明明自己想死,却雇佣别人去杀你,如果我得手,就算我真有五十万也没地方花,李斯赖特将军一定会翻遍整个马赛来找我!”
林尼皱眉沉思片刻,点点头:“抱歉,你说得对。是我没考虑清楚。”
奥维德第一次听到他跟人道歉,态度还这么平和诚恳,自己倒先被吓了一跳,连忙松手。
“我如果自杀,只会重复我哥哥的悲剧,李斯赖特家族以后再也没面目见人了,两个儿子都自杀……”林尼低声说,“所以我就想了这样一个办法。”
奥维德从地上捡起一支枪,恨恨道:“幸好有江彻,不然我真的下手了。”
“可是在你离开之前,你在我房间藏了好几天,一样没动手。”林尼踢开一具尸骨,从骨骸里抓出一条子弹带,“你不行,不及格。我很后悔找了你。”
奥维德瞥他一眼:“要是我得手了,你就吃不到小金菇和椒盐虾,也听不到唐墨唱歌了。不遗憾吗?”
说完之后他继续往前,频频弯腰捡枪。
片刻之后,身后的林尼开口了。
“……是有点遗憾。”他说。
江彻不知道奥维德和林尼在吵什么,听到争执声渐渐消了,他才安下心,举起灯照亮那个壳子和壳子里的蘑菇。
那一丛蘑菇长得非常漂亮,伞盖光滑,但不知道是否有毒。江彻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忍住这个食材的诱惑,弯腰钻进了壳子里。
这个壳子像是舰艇的某一部分,在内部还有一根扶手,已经被铁锈吃得只剩一点了。蘑菇就长在生锈的扶手下方,江彻举灯细看。
在晃动的灯光里,他忽然瞥见了壳子上的一些痕迹。
他浑身一震,下意识抬手去摸,灯却从手里掉了下来。
光亮顿时消失了。
江彻手忙脚乱地摸起灯,但手指颤抖着,找不到开关。
算了,没有光也没关系。他认得那两个字——他当然是认得的!那是他从小就学习过、从小就熟知的。
江彻慢慢地伸出手,触碰冰凉粗糙的金属表面。利器划过金属表层,应该用力划了许多遍,又因为在此处不知受了多少年的侵蚀,所以字的每一笔都深深浅浅,满是沟壑。他在黑暗之中,顺着笔划,先是一撇,然后是一竖,接着又是一撇。
眼泪毫无预警便涌上了眼眶。
那是两个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的汉字:你好。
第30章 格瑞亚f(7)
对江彻来说, 由于长久的冷冻和休眠, 他远离地球的记忆其实还近在眼前。但实际上,他已经有五百多年没有见过和触摸过汉字了。
在马赛醒来之后, 他花了不少时间去学习马赛流通的语言和文字。马赛这里流通的语言和地球是很相似的, 由于当时“大撤退”时舰队上有数量众多的中国人, 因而个别方块字也仍旧在通行。但新的马赛语言除了各个国家和地区的方言之外,能流通整个马赛的新语言, 是一种糅杂了各种语言特色的新语种。
江彻曾经以为学习一门新语言非常困难, 但很快他就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每一个具有基础国际音标知识的人, 都能够极快地熟悉和运用全新的语种。
语言和语言之间, 只要找到一个相通的点, 立刻就能够沿着这个点往下继续——意义是难以理解的,但是工具却极容易掌握。
但现在的马赛上,据江彻的了解,能完全掌握地球某一个语种的人, 已经几乎没有了。
那些古老的语言, 古老的文字和字母, 对于考古和研究社会学或语言学的人来说是具有重要意义的,但对于普通人,毫无用处。
江彻能常常在路上看到汉字书写的数字,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你好”了。
他在黑暗之中反复触摸着这两个字,从第一笔开始, 到最后一笔结束。
刻字的人多大年纪?是男是女?是高是矮?和自己拥有同一个祖国吗?还是一个喜爱中文的外国人?在什么情况下刻下了这些字?……这个人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