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已经是菜肴狼藉酒罐倾斜,浑身汗臭的粗犷武生不是被酒熏得脸色通红,就是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之间光了膀子。
这一看着就是准备通宵达旦的架势,客栈伙计按照吩咐在厨房里备了足够的下酒菜,与那伙人交代了便要上楼歇息了。可正要走又听到人吩咐道:“伙计快去提点热水,我们段二公子要洗漱。”
这里人人都是要闹到天亮的,怎么突然有人中途离席?伙计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贵气的年轻公子正与上来劝留的陈巍陈大掌门推辞着,举手投足之间确实与周围的江湖人格格不入,这客栈是青山盟的,那伙计自然知道那是孔雀滨的段惊蛰。
这看了不过一眼,那人的目光便朝这边伙计轻轻扫来,平淡无常,甚至可以说是彬彬有礼,可这伙计立刻感觉像是被捉了现行,仿佛自己多年前的蠢事傻事都暴露在了这双眼睛之下。不敢多看,赶紧收了目光,往一旁准备热水去了。
段惊蛰上楼离开,陈巍盯着那背影许久,劝留时脸上的笑容已经全无,只粗鲁地呸了一口:“自以为是的小白脸,毛没长齐,酒喝不痛快,还想踩爷爷头上。”
这话说得小声,也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可那段惊蛰却忽然偏了偏头,眼睛往陈巍这边扫来,陈巍这江湖里摸爬滚打的老油条竟然下意识低头饮酒掩饰,再抬头时那段惊蛰已经消失在了那楼梯上。
敏锐的人都是天生的江湖军师,每一代总有这类人在尚武江湖中制造点诡计动乱。与光明磊落以武较量的江湖世界不同,这些人好运筹帷幄,想的都是常人不会想到的诡异路子,普通江湖人是林里的狼和虎争相厮杀,这类人就是狐狸和鼠从中狡猾作计。
譬如当年的段仲思,譬如现在的许碧川。再有江湖上有一低调行事掌握武林秘闻的门派,,这个门派像是要做武林中的史官,专门记载搜集武林大小事,从中寻觅秘辛,搜罗武器秘籍。
对弟子一向严格筛曾向许碧川发出邀请函,但许碧川拒绝邀请之事江湖人尽皆知讨不得好,还给许碧川做了名扬天下的垫脚石。
这些人总归都是江湖鬼才、武林中的商人。
与那惨死的丁奢不同,武林的商人贪命不贪财。陈巍对这些人一向敬而远之,他们披着白道的外衣行着黑道的勾当,自己就算是武艺稍胜一筹,也得避让三分。
陈巍不知缘何想起这些,只是忽然觉得背后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得又大口喝了一碗酒才觉得好受一些。他自小便喜欢这酒rou江湖的豪爽,哪来那么多幺蛾子,害得自己不得不如覆薄冰小心防着。
沐浴更衣,开窗对月,清风入帷。
一切顺心如意照着他的计划走,又是面对清风霁月,难得心中清净耳边清静。但段惊蛰从来不爱这样的心平气和,就像此时天上高悬圆月,他望一眼便觉得厌恶至极,要不是因为无法触及,他可能会像天狗吃月亮一般,想办法用刀子在它身上划出个空洞洞的缺口。
此时只能关了窗,他烦躁地抬眼,便瞥见屋外一处静立的人影,思量片刻便道:“你进来。”
外边的影子动了动,看得出推开门时是犹豫的。段惊蛰在单衣外披着一件衣服,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一派清闲模样,孔汀低下头,知道此时进来绝非好事。
“什么意思?”敏感地捕捉到孔汀低头的动作,段惊蛰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见到我很厌恶?”
说着语气里却换上了愉悦的炫耀:“厌恶也没办法,谁叫哥哥在我手里。”
孔汀低眉顺眼,未去回答他的话,只道:“你派去的那白家人,未跟出来,怕已经躲在了山中。”
段惊蛰听罢,嘲讽一笑:“不可能,他怕死,就像你怕哥哥死。”
孔汀听了那个名字,沉默片刻:“我不怕。”
“你不怕?你不怕为何每次我说他,你就会屈从于我?”段惊蛰忽然兴致盎然起来,冷笑道,“我知道,你怕他被折磨被羞辱。要是我,我也宁愿他死。”
“为何总要提起他?”孔汀抬眼看段惊蛰,“你提起他的时候,就、就像······”
猜测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的,可段惊蛰却挑眉问道:“像什么?”
看他沉默,段惊蛰又自顾自喃喃道:“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孔汀听了这句话,第一次好好地正视他,话里却是无法理解,沉着一口气:“既然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为何又用他来要挟我?”
孔汀不可置信的眼神意外地让段惊蛰很受用:“因为能用来要挟你的只有他。”
孔汀听了这话,脱口而出:“我不知道你已经冷血至此······”
“够了!”段惊蛰喜怒无常的呵斥让孔汀未能把话说尽,段惊蛰恼怒看他一眼,“你以为你是我哥哥?还来说教我?就是我哥哥,说教我也已经是十年前了。”
段惊蛰开口时话语是冷箭一般冲出来,但一说起“哥哥”二字,语气不自觉轻了起来,最后一句已经是与往时拖延的味道无异,像是一字一字都在想着事。
孔汀闭口不言,但黑色的眼睛依旧注视着段惊蛰,那目光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伤神之色,段惊蛰才意识到这人在此之前从未敢真正地正眼瞧过自己。
段惊蛰看向那双眼睛,忽然觉得呼吸如堵,与他说话时那轻浮傲气的神色渐渐敛了去。
“说话。”他眼睛沉沉,盯着站在那里的人。
孔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