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灵赋也端起碗来,他找她时有多想听那些故事,现在就有多不想听。但凡是邱心素愿意与自己说话,他便会安静地听。
邱心素道:“爷爷建了一座墓群,给意欲了结那事的人设了陷阱。几乎所有知道事情真相的人都已经死了,我爹与伍老因为不愿死在墓中,便悄悄出走。爷爷想在他那一代了结,却有一个我爹,我爹想在我那一代了结,却有个我。我又有了你。”
并非有神灵在诅咒,可生生世世,不得安宁。复仇与贪欲,这本就是江湖的诅咒。
邱灵赋急切道:“娘,你不必了结,让我来了结。”
他碰到地上的碗,酒水将月色摇碎,落在地上。
邱心素看着他,嘴里却叹道:“邱灵赋,邱灵赋。”
他并非一出生便叫做邱灵赋。
邱灵赋记得也是像今天这样的夜晚,邱心素对着月光,一个人坐了很久。
月光苍凉又孤寂,没有人能独自在这样的月光里待这么久。除非她比月光更苍凉孤寂。
那时四岁的许灵赋与小石从华灯结彩的街市上回来,便看见了她。
许灵赋小心地走过去。他不怕这个女人,但这个女人一直就像月那样远,与他毫无关系。
可他从街市回来,带着一身热腾腾的生气,他看到邱心素几乎融化在月光中,那一身热腾腾的气息,便被那月色逼进了心头。他身体冷了下来,心里却滚烫。
他发觉自己毫无意识地走向邱心素,像是彼此之间飘渺的血缘牵引,又像人与人之间单纯的惺惺相惜。
他眼睁睁看着她:“你是我娘。”
邱心素也看他,眼神苍凉又孤寂,好像看着远方。
他想要陪她,与她再近一些:“你是我娘,那我是邱灵赋。”
同一个姓氏,便让息息相关的命运更昭然地陈列在面前。孩子从父亲那里继承命运、仇恨和爱,也能从母亲那里继承。
邱灵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抱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上还握着剑。
邱心素一动不动,低头看着他。仰望月光的眼睛是澄净的,他与那人一样,拥有一双天真无邪的眼。
苍凉又孤寂的月光下,她没有把他推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请假在乡下给nainai过生日,没网没电脑,过几天补···
第90章 毒与药(五)
邱灵赋第一次看到邱心素有这样的眼神,怀念又平和。
她通常怀念时并不平和,平和时不会怀念。
她此时能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邱灵赋竟然一瞬间觉得此生无憾。
但此生怎么可能会无憾,没有遗憾又怎么叫做人生。
邱心素道:“我原以为知道这事的人已所剩无几,毕竟白家已亡,而知道此事的少数人,都会以守口如瓶自保。当年你爹死后,我甚至也把自己藏好了。可白家下人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时,我便知道仍有不死心的人。”
她又道:“不久前我杀了许多人,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知道此事。但段惊蛰是非死不可的。”
邱灵赋习惯探看邱心素心中的想法,但他从来未真正看懂她。可这次,他敏锐的心似乎隐约知道了她此番话的意思。
邱灵赋看着她的眼睛:“娘,你一定要守住这件事,对吗?”
邱心素迷茫地看着他:“他一定要我守住这件事。”
邱灵赋看到了邱心素的手,在月光下惨白如枯骨。
说书人常形容那些绝世女侠的手,无一不是纤纤玉指,光洁如削葱根,可无论是邱心素的手,还是含嫣衔璧的手,他都只见那手布满剑痕伤疤。
这些手因为在风霜里执剑而龟裂流血,也因为心中坚守的情深意重被泪痕浸透。
邱灵赋想着,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真的握着了那双手。
他点点头:“娘,我知道了。”
要守住秘密,便要杀段惊蛰。
常人被生死威胁,便一定交出解药。这是阿魄一向的认识,他知道以武犯禁的妙处。可杀了段惊蛰,偏偏不会有解药。
常人稍被设计攻其所重,也会交出解药。这是邱灵赋一向的认识,他喜欢以文乱法。可段惊蛰偏偏又是狡猾透顶的人,无人弄得清楚他的心思,还又无情无欲。
现在仅仅把那取得解药的希望寄托于孔汀,或是段惊蛰的心。
邱灵赋最不相信的便是人的心,何况这人与自己何其相似。
“我知道了。”邱灵赋又对邱心素道。
他握着邱心素的手,这是他第二次觉得自己能如此亲昵地触碰她。
可邱心素的手却忽然从他手里溜了出去,邱灵赋有些发怔,却见她的手放在剑上。
她低声道:“有人。”
邱灵赋却不惊讶,他似乎对有多少人来,来人又是谁,全都毫无兴趣。
他看到邱心素的神色又渐渐松懈,便心知肚明。他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推开门,只见黑夜里两个影子披着月光游来,一人步履稳扎,一人步履踉跄,近了一看,都是憔悴的神色。
那月光下瘦削的少年,面上同是以泥遮掩的少年,不是阿魄是谁。
阿魄应该带着解药来,可他身后却跟着个狼狈的孔汀。
邱灵赋朝他奔来,往形容枯槁的人怀里撞去。
阿魄把脸埋在那少年的长发中,哑着嗓子:“我来找你,不是与你说放弃,是想一起再想办法。我没有你聪明。”
邱灵赋放开他,还未等阿魄好好看他的脸,邱灵赋却把脑袋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