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眼看了床边,那里正立着邱心素不离身的剑,剑鞘上镀上一层苍凉的月光,显得肃杀冰冷。
邱灵赋看着邱心素,他拉开椅子,一屁股在邱心素面前的椅子上。又趴在桌上,看琼浆玉液从壶里汩汩流出,落在杯中荡漾斟满。
邱灵赋渐渐看清了杯中的自己,便道:“娘,我死的时候,身边想要有阿魄。”
酒壶一偏,泼洒了几滴,邱心素将酒壶放好,她低眼道:“你知道?”
邱灵赋沉声道:“要是没有解药,你不杀我,我也要受苦的。”
邱灵赋抬起头看向邱心素,又恳求道:“娘,反正我都要死了,我想死得明白。”
邱心素许久才道:“何谓死得明白?”
“我想要阿魄陪我,告诉他我不会再打他骂他,也要你陪我,我想要娘好好看着我。”
邱心素看他两行泪落到酒杯里,默默无声。她还以为他要问那秘密之事。
邱灵赋此时什么也不在乎,人都要死了,还谈什么面子?
他心酸不舍便要哭,他喜欢阿魄便想见阿魄。他挂念邱心素,便也要告诉她自己心中所想。
可就算活得尽乐尽欢,人生还是有那么多遗憾。
邱灵赋急切道:“娘,你是要毒死我,还是要刺穿我的心脏?你的毒下轻一点,让我再见阿魄一面。你的剑也轻一点,能让我的心脏跳久一些。”
他又哀声恳求:“还有半个月那毒才会发作,不能再等等吗?”
这辈子邱灵赋说话,极少有不是细心斟酌的,除了与阿魄说的那些,也只有这几句话是不设防脱口而出。
他头脑不清醒,不知何时邱心素已到他身边,又不知何时将他拥在怀中。
等他呼吸平缓,又为依在邱心素怀中而变得小心,才听见邱心素轻声道:“你与你爹一般聪明,你告诉我,我如何保住你的xi-ng命,且不必辜负他的死。”
“娘······”
透过温暖柔软的身体,哀伤的语气,他便能感受到她爱自己。
她爱我!邱灵赋心里怆然。上天真不公平!给了段惊蛰聪明的脑袋,还给他一副冷血的心肠。而自己只能无能地在这里等死,为最后的温存悲喜交加。要是可能,邱灵赋恨不得亲自把他杀了!
“你为何不怕?”邱心素又疑惑道。
许多人在她的剑下痛哭求饶,人人都想活命,为何有的人会不挣扎不反抗,情愿牺牲自己。
就连邱灵赋这样的人也会,他明明那么自私,只爱他自己。
邱灵赋听了这句话,才觉得自己对死亡竟然也毫无畏惧。现在甚至对任何事都毫无畏惧!一个将死的人,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承认所有不愿承认的事实。
邱灵赋道:“娘,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对娘好。”
邱心素默然许久:“你们都以为死了便是对我好。”
邱灵赋听邱心素的声音发颤,抬起头来,看见她一双眼里竟有泪光。
邱心素是天上的月,是地上的雪,也是天地之间无情的剑。她是江湖的一个象征,一个风景,一个极美极狠的幻想。茶楼酒肆里的说书都曾言,她不会流泪,只会杀人。
可他让她流了泪。
他心中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眼怔怔地,最后只得扭头看向满桌子的菜,他像是做错了一般:“娘,是我太鲁莽,让你在这世间没有可以快乐的选择的。”
自己太笨,本不该说那生生死死之事,邱灵赋说着又勒令自己硬下心肠,不再对自己心软。
“娘,你不必伤心,你爱我,阿魄爱我,我便满足了。快吃菜吧,娘做了一桌的好菜,我死前得好好尝尝。”
他夹了一筷子五花rou,塞在嘴中,又给自己到了一壶酒。
自己爱吃rou,也爱喝酒,他要大口吃rou,大口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