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它们又飞回来了。重光亦仰头望向了云天之间那道白弯弯的月牙儿,他拿出那颗樱花果,郑重地交给了静空:“请小师傅代我找个地方种下。”
是夜,重光坐在茅屋外,沐浴在柔暖的月光里。他想起了一手打下江山的皇爷爷,想起了死在润州的杨氏族人,想起了从善寄回的密信中的那句“除江南国主及其家属外,皆可杀之。”,想起了不久前在战场上失踪至今生死未卜的弟弟从镒,想起了历朝历代为了保全祖先那所谓的尊严不惜牺牲一城生命的亡国之君······
人为了yù_wàng,总是偏离本位,苦苦追寻,苦苦挣扎,却不知一切终将回归到原点。
悲剧就暂时在重光这里结束吧。
第二天,他备好了车马,唤来了族人和僧尼道:“这里的房屋、寺庙、田地、银钱皆是为你们预备的,你们可以选择留下或同我回去。只是有句话先说在前头,到了汴京就不再是你们的家了。”
他们大多留了下来,只有仲寓、从谦和露晞跟着他回了金陵。
第31章 十六
深黑的夜中看不见星星,只余一轮孤零零的明月孤零零地照耀着人间。
重光抱着娥皇留给他的烧槽琵琶和一些她生前编写的乐谱来到了空荡荡的国寺,他将它们放在了佛像面前,接着跪拜叩首。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从国寺里走了出来,然后放了一把火,这把火一直从国寺蔓延到了樱花林。
金黄色的月光柔柔地映照着熊熊燃烧着的昏黄火光,在漆黑的夜幕之中仿佛是那墓室里先用金沙点缀再用黄油渲染的壁画。
他回到宫中,来,将那些常见的书皆收入了行囊,只留下了一些他珍藏的罕见的古籍。
他没有烧书馆,他亦没有资格去烧。他知道它们会被谁收藏,但他不是那种自私的国君,亦没有“不能让自己国家的书落入敌人手中”的观念,他只知道他和它们皆只是历史的载体,流传于后世、为后人所知是这些书的使命,亦是他此刻的使命。
忙完一切之后,他唤过露晞,道:“晞儿,今夜是你回去的最后机会,若到了汴京,就不再是你的家了。”
公元975年十一月,南唐国主李煜出降。
是日,重光散发去冠,袒露上身,行走在飘摇的风雨之中。一头蓬乱如野草的黑发在湿寒的风中飘动,淌满冰冷雨水的脊背更衬得他像一个逃亡的奴隶。
只可惜他不是奴隶,此刻亦不能逃亡,因为他的背上背负着一个国家。
行至城下,他命人打开城门,但见城外包围着北宋的军队。
重光行至主帅曹将军的马前,他缓缓地跪下,颊边的鬓发被风吹得有些遮住了视线,谦卑而不有失尊严的声音在猎猎的冷风中凛然响起。
“罪臣李煜叩见曹将军。”
“不敢,不敢。”曹彬急忙下马将之扶起:“江南至汴京路途遥远,国主还是先回去收拾些细软为好。”
“多谢曹将军。”
他回到宫中,将将金银分给了臣下及百姓,只留了一下必要的装入行囊之后,便随宋军上路了。
灰蒙蒙的雾霭笼罩着愈来愈小的金陵,行舟上的重光倚着湿冷冷的桅杆,他望着烟雨中朦胧的青柳,故乡的童谣似乎犹在他耳边回响,不曾远去。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被皇爷爷夺取皇位发配润州的让皇杨溥在渡江时写下的诗。
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
吴苑宫闱今冷落,广陵台榭亦荒凉。
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孤舟泪万行。
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
这亦是他此刻的心境啊!
昔年皇爷爷从别人手中夺取江山,而今······
在太阳运行的轨迹之下,唯有生命是新的。
至汴京,重光被安置在了一座名唤礼贤阁的宅子中,那是一座依照南唐风格建造的宅邸。他的子弟臣下皆被封官,只有他暂未被授职。
是夜,赵匡胤独自将重光召入宫中。
“罪臣李煜叩见陛下。”
“起来,坐吧。”赵匡胤看向了身侧的一把木椅,示意他坐上去。
重光缓缓地起身,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坐下。
待重光坐定,赵匡胤起身来回踱步。此刻,阴风吹起了沉沉的帷幔,有微雨入户。半响之后,他问:“历代国君纵是城将被破,亦要撑到国亡身死,以保祖宗颜面,以全身后名。为何唯汝独降?想必汝非贪生怕死之辈。”
“陛下既下此命令,想必应该知道答案吧。”重光平静地说。
“也对,正是因为这样,你才会维系不了统治的秩序,守不住你祖父打下的江山。”赵匡胤踱至重光的身前,他俯下身,直视着重光的眼睛:“李煜,汝违逆天命,不怕有一天会受到天罚吗?”
重光目光深邃,不知看向何方:“天道已失,自重光诞生之日起,就一直在遭受天罚。”
赵匡胤背身去,静默良久,道:“杀汝叔父者,并非汝兄。”说罢便转身离去。
飒飒的夜风中只留下了他疾行的足音。
翌日,重光被封为了违命候。
“违命候······”重光坐在梧桐树下,望着那高高的院墙上蓝蓝的天。
有多少人敢违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