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fēng_liú见那魔头半晌没吭声,疑心他嫌弃那件湿淋淋的大氅,将手往腿上一拍,装得潇洒从容,
“坐?”
不出所料,沈无常凤眼一瞪,几乎要拔出寒星镖来。
顾fēng_liú见状,连忙把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统统掐灭。
两厢无话,只有嘈嘈切切,雨脚如麻。
一点一滴,一分一毫,敲在心弦上,荡起萦绕不散回音宛转。
沈无常借那破窗里飘进的晦暗天光,看他低头忙碌,一双灿可夺星的眸子垂下,倒让这聒噪轻浮的刀客,多了些鲜有的宁静俊秀。顾fēng_liú看似一个五谷不分的少爷模样,却三两下搭好了柴堆。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甩了甩,“呼”地吹燃了,点起一蓬枯草。
那橙黄色光芒倏然跳跃起来,溅开花火流星。
沈无常盯着那团火光,良久良久,才说:
“长刀甲字第一,年少有为,人人敬仰,多好。你为什么要追来?”
“许久不见,想你而已。”顾小公子言罢抬起头,咧嘴一笑,又说:“孤星照月楼弃徒,四冷公子,千手魔头,易容乔装来这识锋会上,岂非为此?”
沈无常被他问得语塞,竟找不到说辞敷衍,只好装聋作哑。
其实,他说被叶四带来也好,想看凌剑秋剑法也罢,都是再容易不过的。但那魔头生性不爱辩解,更遑论扯谎骗人,遇事从来兵刃相见,可碰上顾fēng_liú也就彻底没了奈何。
顾小公子见他不说话,又想起一事来,
“方才在竹林里,一走了之不是你的做派……”
总算岔过那话题,沈无常忙应声接道:
“那你以为该如何?”
“总该沾几滴血,杀几个人,横几具尸首才罢休。”
沈无常闻言反诘,
“他们虽然恨我,可天下恨我的人如米如芥,杀他们于我有什么好处?”
顾fēng_liú哑了声,半晌才苦笑道:
“我忘了,你是从不做亏本买卖的。”
“未必,你离别刀客几时让我占过便宜?”
沈无常一时嘴快,话便有些不太妥当。
这,不太妥当,
说给那脏心烂肺的顾fēng_liú听,
就是,太不妥当。
顾小公子闻言乐开了花,将领口扯开,露出一片结实胸膛,
“来来来,沈兄既嫌弃便宜不够,今日可一本万利。”
沈无常别开眼睛,扔下一句,
“瞎贫!”
顾fēng_liú见他耳尖通红,不知怎的,连带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合了衣襟,故作无谓地继续哼那小调,
却已然荒腔走板。
半晌,实在装不下去了,另寻话头,
“依我看,薛无情名字无情,却手下留情……”
沈无常闻言,扭头看他,“你都知道了?”
顾fēng_liú抱着胳膊,“薛无情武功纵然不如你,可也没差到走不过十招的地步。他拦着武林众人不去追你,又千方百计替你开脱,想来是念着同门情谊的。”
提起同门情谊,那魔头叹了口气,说道:
“我向来厌恶欠人东西,他甘愿冒着风险来救我,我便不能不领情,更何况……”
“何况什么?”
“我料定你不会向我拔刀。倘若薛无情败下阵来,你却不出手,将来不遭怀疑也要落人话柄。”
顾小公子闻言心中乍暖,觉得从前为他受的痛楚皆不值一提。只道那魔头眼高于顶,从来生死不留心,原来也会记挂着自己。
沈无常见他沉默不语,猜不透究竟是什么心思,一时无话。秋风从门缝里穿过,刺入那湿透的长袍中,渐渐生出些彻骨寒意。他打了个冷战,不情不愿地移到那刀客身边,肩膀挨着肩膀烤火。
狭小的茅草屋里,逸散着木柴清香。
半晌,顾fēng_liú缓缓伸出手,极小心翼翼地,搂过沈无常的肩膀。
他用那好听的嗓音,细碎呢喃:
“自清晏斋一别,我发了疯似的找你,万幸……”
或许是火堆的温暖使人倦怠,沈无常没有挣开他的手,而是轻声说:
“我又不是瞎子,被个大活人跟着还无知无觉。只是……他们不放过我,又何苦牵扯连累呢?”
“可我从未觉得,被你牵扯连累是坏事。”
“你是不是只有送了命才甘心?”沈无常一顿,“据我所知,那追魂门门主极有可能是易天成口中的‘长剑’。他知我未死,向徐九海买了当年线索,要杀人灭口,永保安宁。”
“那‘长剑’是谁?”
“不知道……凌前辈说,他使的是西域古剑法,我却毫无头绪。”
“总会找到的。还有,你既提到凌剑秋,那徽州城里是叶四爷救的你?”
沈无常摇头,“不全是,四爷说我被放在叶家药庄门口,彼时伤口已被包扎过了……这又是悬案一桩。”
顾fēng_liú听他说来说去,这个未解,那个存疑,想来他心里是不好受的。便也不再提这些事,只将沈无常的脑袋往胸膛上按了按,柔声说:
“有什么事情,之后再去想罢……你好好睡一觉,我替你看着火。”
沈无常闻言忽然累极,他独自于腥风血雨里穿梭,前有仇敌,后有追杀,整日如履薄冰,四个月来几乎不曾睡过一个囫囵觉。此时靠在顾fēng_liú胸膛上,管他破败草屋,微茫柴火,只觉得安稳自在如世外桃源。
他果然没有猜错的,
自己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