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几时丢过这样的面子,正想辩解几句,却对那一身功夫记忆犹新,不敢再多嘴下去。他挤眉弄眼,犹豫了许久,甩下句:
“回头算账!”
便又一阵旋风似的逃了。
独孤游见状,将那小少爷从身后扒拉出来,好声好气问他:
“你叫什么,家在哪里,又怎么招惹上这些人的?”
那小少爷却没答话,眼珠不错地盯着沈西,喃喃说:
“他的功夫真好。”
独孤游闻言,得意起来,道:
“我教出来的徒弟,大抵不会差的。”
那小少爷听罢,抬起头来,目光灼灼,
“你若收我做徒弟,我便告诉你事情!”
独孤游一听笑了,连忙招呼那穿焦茶色的少年,
“小西,小西你过来!你们这些小子怎么了,一个个都要和我讲条件么?”
那叫沈西的少年面无表情,幽幽道:
“你若想知道,也合该付点代价的。”
“可是,这徒弟已经有你一个了,要他干什么,煮了吃?”
“热闹。”
他从小惜字如金。
独孤游看了看沈西那副死人脸色,忽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装模作样,
“那好,我答应你,收你做徒弟,喏,这是你师兄,沈西。你现在总该告诉我前因后果了……”
那小少爷闻言,深吸一口气,
他说了个不长不短的故事:
“我娘姓薛,是运河边的歌伎。在我三岁那年,骆家老爷忽然找上门来,说他就是我爹,横竖要带我们回家。我娘拗不过他,又因为实在缺钱,唯恐委屈了我,便跟他回了城北大宅。宅子里的人都看不起我们母子,下人不听使唤,嘴上又刻薄。起先骆家老爷还责打一番,后来渐渐也都习惯了。
骆家的人,满六岁便要习武,却唯独不许我练,甚至连看都不能看一眼。后来有一天,爷爷发现我躲在门后面偷看,就问我想不想跟着他学剑。我说我想,这样将来才能保护我娘不受欺负。爷爷他待我好极了,教我读书认字,教我骆家剑法,还把自己的佩剑送给了我……可是……”
“怎么?”
“我娘年初死了,爷爷他,爷爷他也死了……”那小少爷哽咽着,眼中扑簌簌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家里人抓着我,问我爷爷的佩剑在哪里,说是我偷的——我没偷,那本来就是我的!可他们说我不配,那剑该是我弟弟的,因为他才是我爹的嫡子。”
独孤游闻言,哀叹这世人从来争名夺利,连这样的孩子也要牵扯进来。他蹲下去,拿破麻衣袖替那孩子擦干了眼泪,柔声问:
“你方才说骆家,你爹是……”
“我爹叫骆飞。”
“那你爷爷岂不是……”
“他是骆照萍。”
独孤游倒抽一口冷气,原来这大街上碰见的小少爷竟是春风相思剑传人,他不禁又问:
“你叫什么?”
那孩子攥紧了拳头,目光蓦然如刀如剑,沉声道:
“我叫骆云萧,但我现在现在已不姓骆了!”
“那你姓什么?”
“我姓薛!”
“叫什么?”
“我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也自然不需那人情牵绊——
我叫薛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上好,终于进入终章了,好多谜底要一口气揭晓啦。
☆、无药可医
九月四日,天目山山脚,清晨
秋已渐深,那连绵竹海却依旧苍翠。
薛无情自那沙沙落叶中惊醒,额角冷汗涔涔,猛地回头一看,只见那象牙折扇仍安安静静地躺在枕边。
幸好,
他长舒一口气。
人们总喜欢将不幸的过去形容为噩梦,但其实,那些痛苦更像是空中的尘埃。它们密密麻麻,永远缠绕,永远挥之不去,就好像那呼吸本身,注定与你要同生共死。
薛无情看着自己的双手,目光忽然变得很冷,冷得像冰,甚至像他那师兄。
无论他愿不愿意记起,他都曾名叫骆云萧,曾是骆云笙庶出的哥哥。血脉这种东西是无可奈何又无理霸道的,如果江湖人用心去看,就会发现这孤星照月楼楼主的身材像极了骆家少主,而那骆家少主的眉眼又像极了骆飞。
薛无情从前总以为是自己太不争气,才会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直到后来,他长大了,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没有缘由的,有些折磨也并不全是谁的过错。
但他还是恨,恨骆家,也恨自己。
他母亲的死与这二者皆逃不了干系。
但当他得知骆云笙的死讯时却异常平静,无悲无喜,他似乎已在冥冥中料到,那骆家少主会有这么一劫,而沈无常必定要杀人还债。
只是——
沈无常究竟要他们还到什么地步?
正出神时,一阵喧哗声透窗而来。
薛无情披衣下床,打开门去,却不禁一愣。
似乎大半个中原武林都聚拢起来围在这山脚了,四下里水泄不通,那三千三百三十级石梯前还插着杆锦绣大旗,上面斗大的“武”字龙飞凤舞。
薛无情见状了然,除武林盟之外,江湖上再无谁人能有这样的滔天声势,能翻覆号令群雄进退。
“主人,他们围了天目山,逼叶四交出沈无常来。”
穆情浓依旧一袭红衣,戴着两个珍珠耳坠,神色间有些惶急。
薛无情转头看她,温柔一笑,
“即便这样,他们也拿叶容弦没有办法。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