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一座庭园,余燕至便描述园里景色,栽着什么树,开了什么花儿,又有哪些颜色。何英边听边点头,但更多时候他的精力只能放在脚下,石子铺就的小径坑坑洼洼,无论是探索道路的手杖或落下的步伐,感觉都变得飘忽起来。
余燕至一面说,目光却停留在了何英冒出细汗的额上。何英之前几乎没有一件事需要亲力亲为,当他试图依靠自己时才发现,三岁稚童就能轻易做到的事,对他而言亦是艰巨的任务。他不得不十分专注,听最细微的声响,感受一缕风的气息。
何英忽然驻足,手杖敲着地面虚写了一个字,还怕余燕至瞧不明白,又重新描了一遍。
“就在不远处。”余燕至牵着手杖将他带往了庭园西南角。
香气愈发浓郁,醺人欲醉。树荫下,余燕至仰头望去,茂盛的枝叶间开着一簇簇淡黄色的小花,那花朵虽小,香味却掩过了满园群芳。
纵身一跃,余燕至自树梢摘下了一串。
浓烈的花香窜入鼻端,何英唇畔微痒,感觉有东西正搔挠着自己。不知该笑该恼,外人面前,余燕至简直不能更正经,与他独处时却偏爱做些戏弄之举。
接过花朵,何英轻轻嗅了嗅,那花儿嫩黄可爱,衬得他雪白脸庞楚楚动人。余燕至有些愣了神,谁知何英趁他不备,竟将那月桂别在了他发间。微翘唇角,何英因“戏弄”了对方笑得十分得意。
揽住何英的腰,余燕至仿佛受了蛊惑,无法自拔地贪恋着这人。
手杖“砰砰”敲击地面,何英抬手贴上他脸蛋轻轻拍了拍,提醒他不要得寸进尺,而后滑向胸膛推了一把。余燕至瞧何英神情自若,面庞带着微笑,似乎一点不怕自己真的“造反”。
见余燕至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何英便也反手搂住了他,“报复”似的在他臀部又揉又捏。
余燕至苦笑,凑近何英耳畔正待开口,余光却瞄见了一道徐徐而来的身影。
捉下腰间手臂,余燕至对何英轻声道:“来的人是程松。”
言罢,迎了上前,抱拳道:“程师兄。”
“余师弟。”回过礼,程松站定在了余燕至面前。
他长相并不难看,只是脸色发黄,又高又瘦,像个病秧子,说起话来也气若游丝。目光在余燕至发间一扫,接着移往了何英,程松似笑非笑,扬了扬下巴,道:“师弟也有此雅兴?”
余燕至醒悟过来,抬手取下鬓边的桂花,道:“附庸风雅,让师兄见笑了。”
敷衍地点了点头,程松续道:“我是专程来寻师弟的,师父命你前去议事堂见他。”
南诏一事后,苏无蔚未再于私底召唤过自己,此回不知因何?余燕至一边思量,一边道:“有劳师兄,待我将表兄送回住处便前往拜见师父。”
“师父命你即刻前去,定是有要事相商,”程松不急不徐,心平气和道,“令兄就由我替你送回吧。”
“怎好让——”
不等余燕至说完,程松掌心按住了他肩头:“正事要紧,师弟无须客气。”
身旁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看了程松一眼,余燕至走向何英。何英握住了他的手,紧了紧又松了开来,手杖朝前方一指,是无声的言语。
余燕至深知他不想被当作废人,更不愿成为自己的拖累……
心中一叹,余燕至转对程松道:“那就劳烦师兄了!”
眼望余燕至背影消失视线,程松也迈开了脚步:“走吧。”
何英拄着拐杖,循声跟上了对方。
不看脚底,亦不看眼前,程松微微侧首打量起何英。他听说余易的表兄恢复了神志,果然如此,这张面庞已无之前的怯懦与战战兢兢,反而显得冷傲起来。程松心觉好笑,一个又瞎又哑的废人有什么资本可傲?
他极有兴趣揣摩何英如今的心情。不甘?痛苦?彷徨?越是不甘痛苦彷徨,越是表现得平静漠然无畏。这种心高气傲的人一旦经历挫折,内心承受的冲击往往更加强烈。
当初,何英刚到圣天门时,不少弟子前往看望过他,理由各异,有些是出于同门情谊,有些是好奇,也有单纯怜悯他的。而程松三者皆非,他起初兴趣缺缺,可一次、两次,归来的师兄弟们总会在闲聊后感慨一句——不愧是余师弟的表兄。
余易性情温和,谦卑有礼,圣天门上上下下对他青睐有加,可程松眼里,余易并不“简单”,他看似谦和实则虚与委蛇,这样的人竟从天而降多出了个表兄,且“不愧”表兄的身份,是何不愧?
怀着一探究竟的心思,程松见到了何英……原来所谓不愧指得是最肤浅之处,偏偏如此肤浅,程松却着了道、失了魂。
仍记得面对余易冰冷而满含戒备的目光时,他方寸大乱,仓皇而逃!可事后却怎么想怎么不对,他连何英一根手指也没碰,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不过是一副好皮囊,一时的鬼迷心窍,程松打心底看不起何英。他看不起他,可又忘不了他。
微笑不语,程松加快了步伐。
为了跟上对方,拐杖几乎失去了探路的用途,何英微感诧异,可他既无法开口也不愿低头示弱。
程松瞧他不得不放弃拐杖,小跑地追了上来,胸口便仿佛灌入热油,在滚烫里一个激跳。
脚底踏空,心陡然往下一沉,何紧紧闭了眼。故意而为……这人是要看他出丑,原因不屑说,与余燕至脱不了干系!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他落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