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沈夜将一束自下界采来的鲜花放在沧溟枕边。联结手术之后他就经常命人各处采集色泽艳丽气味芳香的鲜花做成花束,每三日一次送到沧溟身边。沧溟却再也没有醒来,旧日她最钟爱向往的春天的使者就在鬓边,可她无法再看上哪怕一眼。
瞳守在监护室门外,见沈夜迟迟不出,屈起手指叩了叩门扇。
沈夜闻声猛然回神,轻轻退出房间。
“目前来看进展良好,少则一月多则一年,城主就可被移入寂静之间下的隔离舱,只要……”瞳看了看沈夜的指尖,“只要你还撑得住。”
沈夜若无其事地把渗着血的伤口握进掌心:“无妨。”
“非即时可再生能源,取之有尽,用之可竭。”瞳不甚赞同地摇摇头,“得尽快找到其他途径。”
“至少维持百年不成问题。”
“何必在我面前逞强?”瞳移开视线,“你近侍取药的频率比前些年高了一倍。”
“……那就拜托你了。”沈夜不再掩饰,略有些疲惫地笑笑,“今天我不会再回主神殿,有事明天再说。”
“又去看破军?”
“七杀。”
“抱歉,并非有意冒犯。”瞳摊手,“见到破军的话,麻烦大祭司把我上次拿去送修的同位密度计取回来。”
沈夜大步流星地走出监护套间。
飞船的尾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掩映在重重防护网与藤蔓植物之后的,是祭司们谈之色变的闭思间,看外表是一栋铁灰色的方形建筑物,板板正正好像一大块混凝土一样隐藏在难以察觉的阴暗中。
谢衣站在窗边,正午刺眼的阳光越过层层枝叶与障碍,落在他颊边时只剩下微热的余光。细密的网眼撕裂了光束,于是他的眼中只有日色的碎片,好像会发光的楔子嵌进他的瞳孔。
闭思间内常年无人,关押谢衣的房间内装着两条管道,用以供给他日常消耗的营养剂和清水。没有守卫,没有看护,远离人群,死气沉沉。谢衣从来不知道飞船上竟然还会有这么一栋建筑,死寂得只有呼吸声和心跳声与他作伴。
视线可及的地方,没有四季变换,没有钟表时仪,就连阳光也难以日日攀上窗棂。在这仿佛被岁月遗忘的角落里,唯一有迹可循的,不过是沈夜大约一月一度隔着光栅与禁制的来访。
门禁解除的叮叮声细如蚊蚋,落在谢衣耳畔却不啻于一场爆炸。他垂下眼,用力在窗台上刻下一道凹痕。
“……十八。”
“觉得久?相比于流月文明为期千万年的星际流浪,这区区几个月算得上什么?”
谢衣一惊:“老师,您怎么进来了?”
“想进就进。”
谢衣瞠目结舌地看着沈夜靠进沙发里,在他的印象里,对方从没露出过如此疲惫的神态。
“我去看城主了。”沈夜抵着人中咳了两声,“她还没醒。”
谢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连月来不与旁人接触,他的语言功能似乎有所退化,开口时声音也异常干涩:“……是么。”
气氛一时尴尬得好像凝固了。
“……上次送来的密度计修好了么?”
“啊,修好了。”谢衣连忙拿过一早收拾好的密度仪放在两人中间的矮几上。
谢衣僵硬地坐在沈夜对面,眼神却是坚定的。沈夜凝视着他的双眼,浓重的倦意漫上心头。在开始的十几个月间他们一碰面就必会发生激烈的冲突与争执,以至于近几个月沈夜都只是在门外看一眼就离去,不再与谢衣进行正面接触。可沧溟迟迟沉睡不醒敲响了警钟,他发觉自己不能任由事态拖延下去,流月文明经受不起任何一次失败,族人的未来不能被托付给一个优柔寡断心慈手软的继承人。如果……如果真的不能挽回……沈夜闭上了双眼。
“老师,放手吧。”谢衣恳切地看着沈夜,“我们一定能找到其他方法的,我们不能把自己的未来建立在屠杀无辜的基础上。”
“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能从和心魔的契约中抽身?”沈夜冷笑,“将近半数的族人接受了魔气侵染,一旦中止契约,发生的后果谁来承担?”
“……可是我们明明也可以通过其他方法,比如灰道——”
“灰道?先不说能否找到适合时间旅行的灰道,单穿越过程中巨大压力和剧烈颠簸,我们现有的技术就无法应付,而且就算回到过去……你又能如何?”
是的,又能如何?历史的进程并非由单一的事件所推动,蝴蝶挥舞的翅膀究竟会引起何处的风暴,没有人知晓。就算回到过去,也未必能走到完美结局。
“无论是理所当然还是罪孽深重,这条不归路,我走定了。”沈夜逼视着谢衣,“我的得意门生,这是最后一次,你该做决定了。”
谢衣仍旧摇头:“不,我永远不会认同您的做法。”
“呵,”沈夜起身,“很好。”
“老师!”谢衣激动起来,“高度发展的文明不是用来杀戮的凶器!”
“杀戮?你错了,”沈夜右臂上抬,左手双指并拢缓缓滑过虚空,仿佛在抚摸一柄利剑的剑身,“这是守护。”
“没有人会愿意被这样沾满无辜鲜血的凶器守护!”
“是么?只有你会这么想,”沈夜眼中似有怜悯之色,“如果不信,你大可站出去,向族人宣布你要放弃这近在眼前的求生之途,去寻找所谓高尚的和平的虚无缥缈的道路,看谁会出来支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