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不知道是自己腿脚没完全恢复利索,还是人老了力气不够,总之走了也就半个小时,一抹脸就是一把汗。
到楼下的时候意外遇到小珍,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看见周言的时候先是一愣,接着立马笑开了花,露出两颗小虎牙,张开手里的袋子,说:,来吃冰柜儿!”
小珍这姑娘挺可爱的,傻乎乎的,周言对她印象还不错。正巧他热得喷火,也不客气了,说了声“谢啦”,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一根绿豆冰棍,撩起袖子坐在井台边啃。
冰棍冰得很牢,硬邦邦的,周言想咬一口,奈何牙口不好,咬不动。
小珍坐在他旁边,乖巧地抿了一口香草味的奶油雪糕,嘴唇上立马沾上一圈白色的牛奶,周言看了她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扔给她。
“擦擦。”
“呀,你还带纸巾啊。”小珍接过纸巾,把雪糕咬在嘴里,腾出另一只手,抽出一张纸巾,把雪糕从嘴里拿出来,然后擦了擦嘴唇,嘟囔了一声,“口红都没了。”
周言闻言看了看她的嘴巴,乐了。确实,下唇的梅红色褪了一半,上唇还是红艳艳的,看着怪好笑的。
“你别笑我呀。”小珍嗲声嗲气地作势生气,拍了拍周言的胳膊,周言刚想说什么,旁边不远处传来一阵怒吼。
——“孙小珍你他妈还不给老娘滚回来!!!”
周言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什么都没看到。
而等他再回过头,一旁的小珍面色已变,一跃而起,捋了捋裙子,急匆匆地说了句:“我先走啦!”头也没回地就快步跑开了。
有了这次插曲,小珍和周言“偶遇”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人上下班时间差不多,到后来连出门和回家都凑到了一起。小珍性格开朗,总是跟在周言后面叽叽喳喳的,偶尔还会给他送点自家包的饺子、粽子、面饼。
面饼是小珍自己做的,饺子和粽子是小珍妈做的。小珍出生没多久父亲就去世了,小珍妈只有一条腿,靠做女工把她拉扯大,日子过得挺苦,但相依为命,靠着左邻右舍接济,也凑活着过到现在。
小珍没觉得自己活得有多苦,她和周言说这辈子也没什么追求,就希望过几年能找个老实人嫁了,那人不需要有多大房子、赚多少钱,只要能受得住她妈就行。
住在这一带的人都穷,但是穷人也有穷人的活法,日子还是照过,没闲钱看电影,就每天饭后跳跳广场舞。现在天气暖和了,傍晚在树下摆盘棋下着,过往的张三李四这个说一声,那个念一句,不远处不知哪家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响透了整片旧楼;老妇们在一旁搬着小板凳吃西瓜唠嗑,偶尔打骂一下淘气的孩子,言语粗俗,又未必下得了重手……
细碎的点滴构成了生活的常态。周言有时恍惚觉得,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
小珍的面饼连送了三天后,小珍妈终于受不住了,在她准备第四次拿着饭盒子溜出门的时候,拎着她的耳朵尖细着声音骂:“你个吃里扒外的死丫头!拿这饼养哪里的野男人?!啊?!”
小珍疼得哇哇叫,一边求饶:“不是野男人不是野男人!”
祸从口出,小珍事后也很后悔,怎么就这么经不住就招了。要是在抗|战时期,她保准是个叛徒,不用打就招了。
因为孙小珍同志的“叛变”,周言被小珍妈“请”到了家里。
吃了人家这么多个粽子、饺子,周言第一次看到她,还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坐在轮椅上的中年妇女,穿着黑色的裤子,一边裤腿完完全全卷起,空荡荡的,因而显得另一边的腿格外的长,脚着地,拖鞋一下一下的点着地面。
孙小珍长得挺好看的,双眼皮,丹凤眼,鹅蛋脸,眉清目秀;可小珍妈长相就很凶,三角眼,冲天眉,说话的时候表情夸张,好像整张脸皮都要掉下来了;不说话的时候也吓人,黑洞洞的瞳孔直勾勾看着你,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底。
可是周言看得出来,小珍妈……是努力想显得温柔一点的。
她和周言说话的时候,把声音压得很低,和平日里的大嗓门差别太大了,以至于听上去僵硬而别扭,她的语气是讨好的,每个动作都很慢,转动轮椅去给周言倒水的时候,轮椅忽然出了点状况,她低下头捣鼓了老半天都没捣鼓出什么名堂,小珍端着水果走过来,拧着小细眉说:“妈,这轮椅老了,也坏了,早该换了。”
“换?!”小珍妈猛地抬头,表情陡然一变,“你有屁个钱换!”
她说完才意识到旁边有个外人,赶忙收敛起凌厉的神色,冲着周言笑了笑,周言也笑,只是那瞬间,那种说不出的尴尬,心知肚明,不言而喻。
在小珍妈的力邀下,周言第一次在邻居家吃饭。
“我这丫头别的不行,做饭可好吃了。”
她的语气很骄傲,小珍窘得不行,臊得慌,红着脸说:是我们饭店的厨师呀,妈你这叫‘关公面前耍大刀’!”
“什么关公大刀,我不懂。”小珍妈挥了挥手,不理会小珍,只对着周言直勾勾地笑,“我这闺女,除了人傻了点,哪哪都好。”
小珍手艺确实不错,甚至不输周言,周言吃完差点打了个饱嗝。
小珍妈很热情,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一顿饭从头到尾都在“推销”自家女儿,那架势,恨不得让小珍当场和周言订下终身大事。
可怜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