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脸上残存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些投向自己的目光,由最初的信任,变作失望,再变作怀疑,最终蜕变成□裸的蔑视和鄙夷。他想堵上耳朵,想闭上眼睛,想蹲下来蜷缩成一团,想立刻逃离这个令他受千夫所指的地方。可是他不能,为了早已半点不剩的皇族尊严,他必须站在这里,继续承受那些越发不堪入耳的话语。
陆啸依旧站在火把照不到的暗处。从这里他能看见少年惨白的侧脸,眼帘低垂,睫毛铺下浅淡的阴影。紧抿着的双唇已经绷成了一条直线,半分血色也无。同样苍白纤细的手指曲曲伸伸,似是要抓住些什么,可那动作却是说不出的无
力。他的身体在颤抖,似乎已经到了极限;男人的想法在下一个瞬间得到了应验,少年晃了几晃,向后倒去。
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踏出了那片阴影,站在了莫云笙的身后。陆啸能明显地感觉到,少年在靠上自己的那一刻身体猛然放松了下来。他本能地伸手扶住其肩膀,让莫云笙不至于跌倒下去。
刚刚还在吵闹着的百姓因为陆啸的突然出现,声势顿了一顿。男人没有丝毫感情的目光缓慢扫过全场,与他四目相对之人都不由自主地噤了声,低下头去。
少年靠着自己的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陆啸看着顷刻间顺从下来的人群,被无缘无故舍弃,牺牲,拱手送人,前途未卜的恐惧令他们愤怒,而这无法宣泄的怒火,却全部倾倒在了莫云笙,一个比他们境地还颇有不足的人身上。
不过……以他的身份来说这番话,着实太讽刺了些。
“我是陆啸,北燕军的统帅。”他终于开口,不出意料地在人们眼中看到了惊惧,“自今日起淮业两郡连同淮水关归于北燕,官员不日抵达,在此之前,这里由我总管。这些人,”他扬了扬下颌示意那些被绑起来的汉子们,“枷号示众三日后释放。逃民,杀无赦。”
莫云笙怔怔看着这一切。这些人前一刻可以那般肆无忌惮地谩骂自己,后一刻却在绝对权力的镇压之下顺从得如同羔羊。男人站在他身后,支撑着他发软的双腿和身体;体温透过便服轻易传递过来,他却觉得仿佛身处冰天雪地一般。
扶着自己肩膀的手松开了。莫云笙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被陆啸拦腰抱起,转身面向宅子之内。他本能地想要挣扎,在受到男人铁箍般手臂的禁锢之后聪明地放弃了这一举动。
“将他们驱散,从城外再调些人进来。”陆啸向秦展吩咐道,“若是再有人寻衅生事,当场格杀。”说罢,他的目光不经意般扫过张皇失措的马元都,向东院大步走去。
☆、第四章 牺牲
对下属们极度诧异的神情视而不见,陆啸抱着莫云笙,径自入了书房之内。
双脚再度踏上地面,莫云笙立刻松开了男人的手臂。他整了整被压出些细小皱褶的衣衫,向着陆啸拱手一揖:“今日多谢陆将军解围。”他神态镇定,声音平稳,若不是脸上的血色还未恢复过来,看上去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陆啸看着少年依旧低垂的眉眼,半晌简短道:“坐。”
莫云笙也不推辞,依言在椅上坐下。陆啸走到堆放着军务的桌旁拿起一张字纸,向少年示意:“你可知这是何物?”
“云箫不知。”
“这是一封诏书。”陆啸将那张纸放下,“六皇子莫云箫除太子衔,送至北燕为质;柔嫔仙逝,皇帝伤悲,追封其为贵妃。”他走向莫云笙,每说一句话便逼近一步,“立其子,七皇子莫云笙为储君。”他停住脚步,俯视着面前的少年。
听到这个消息,莫云笙不由得一阵恍惚。母亲死了,在死后得到了她生前梦寐以求的贵妃头衔;六皇兄顶替了自己的身份,依旧稳稳坐在太子之位上。只剩下他,不但没有补偿,就连最后剩下的一点东西也被剥夺了去。
至少史书上会记载,继承皇位的是七皇子莫云笙,不是么?他想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却发现自己连牵动嘴角都没了力气。眼帘越发低垂,少年盯着面前男人的玄色袍服,轻声道:“多谢将军相告。”
“失去头衔和失去身份,哪个更令人愤怒?”陆啸平淡地开口。
“云箫不明白将军话中之意。”莫云笙道,手指在袍服上抓出细小的褶皱。
良久的沉默。陆啸突然伸出手来,捏住少年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他微俯下了身去,紧盯着那双带着惊诧与戒备的眼睛,用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事情的语气说道:“既然不明白,为何不敢抬头看我?莫云笙,你的眼里,还藏不住任何东西。”
他随即便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之内,蓦地燃起了狂烈的怒意。
莫云笙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句话如同一把利刃,轻易刺入他的外壳,剥去他的伪装,将血淋淋的伤口彻底暴露在外。被人看穿的羞耻混合着这两个多月积压下来的各种迷茫,恐惧,悲哀,愤怒,诸般种种一同堵在心口,他觉得若是不把这些情绪宣泄出来,自己一定会发疯。
“那陆将军觉得我
应是何等表情?”少年嘴角扬起冷笑,“捶胸顿足,唉声叹气,还是痛哭流涕?我是莫云箫如何,是莫云笙又如何?一个被舍弃的牺牲品,可以任意被轻视被羞辱,却不能任意反抗,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北燕人眼中,是我还是皇兄又有什么分别?”他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