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掖庭,长夜停。”这牌匾是父亲所赐,就好像那住在庭院里的少年名字一样,黑暗,低调,古怪的令人嫌弃。他不是不知道那地方是禁忌,却在对视上那一双麋鹿般湿润的眼睛时,忍不住想靠近。
驱散众人后悄悄翻墙而去,哪知看到的竟然是少年横躺血泊中苍白的身影,额心一道伤口触目惊心。他莫名心慌,想起平日里父亲令人照顾他们起居,即便是不受宠也不会亏待了基本的照应,尤其怕碰伤磕伤,更怕那伤处是在脸上。似乎脸就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东西,美丽优雅,或者英俊无双,通通是资本……
他以帕巾为少年止血,殷红的血趁着少年白瓷一般的肌肤,竟让他错觉以为那容颜是何等天香国色,但其实却是普通。想也便知,若少年生的一副如三姐般倾国倾城之色,又怎能落得十多年暗无天日的生活?
指腹触到的肌肤柔和如水,意外的的令人流连忘返。他擦着擦着便挪不开眼,怔怔看着怀里昏厥过去的少年:的确不美,在隅府这一片花团锦簇之中几乎可以被人忽略不计,但也绝称不上一个“丑”。想起下人们口里流传的,有关父亲当初三弃少年的理由:一弃其薄眉疏鬓,无雍容之彩;二弃其唇红如血却肤比纸白,无常人之像;三弃其形神呆滞寡言少语,无大气之风。此三弃,正是父亲对其极度厌恶与避讳的理由,甚至引为隅府百年的耻辱,丧门之星。
然而此刻依偎在他怀里的少年,虽羸弱却动人,虽单薄却纤细别致,细佻的眉目和骨骼摊开在手心,整整好一把可以握住。他有一副适合被人拥抱的身体,甚至那过于病态的肌肤和盈盈颤动的睫毛,都无可避免的令人心动!
隅枕棠忽然弯起嘴角笑了起来,指尖滑过少年假寐的脸,唤一声:“殷色,殷色。莫再装了,我知你醒着。”少年就是少年,单纯青涩,话音未落便蓦地瞪大眼,因为离的极尽,那双麋鹿般湿润的眼睛里还带这忧虑的雾气,水汪汪的望过来,令他浑身一僵,灵魂如被电击。
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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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从树上栽倒下来的时刻,便决定冒一次险。他叫殷色,表字“三缺”,缺形缺神缺姿彩,甫一听只令人失笑,简直卑微的如同泥人。
是那一道不经意的目光令他心弦一紧,继而在敏感捕获到对方一瞬间微乎其微的动容。是的,动容。在那短短霎那间贯穿灵魂的眼神,他分明觉察到对方足可融化冰川的热度。
对方还未束冠,必定是隅府六位子嗣中最年幼的一位,若然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人便是这些日子渐渐得宠的六少爷:隅枕棠。
可笑的是,这一切都是他百无聊赖中从仆人们的闲聊中得知的。他听他们说枕书大少爷如何温文儒雅,是江湖文明的谦谦君;听他们说三小姐如何倾国倾城,美的令人转不开眼;他还听说二少爷和五小姐虽然同是三太太所出,却打小就逗的不可开交,翻脸时什么泼皮阵仗都使得出来,为此不止一次的被老爷关暗室惩戒;他最后听说六少爷隅枕棠年英俊识礼,且待人接物宽宏得体,是除了长子隅枕书之外,第二得宠之人,等等等等。
关于这人的传言他听的多,却始终不曾谋面过,直到这一天。倘若时光可以退回到过去,他一定宁愿自己不要遇见,就在长掖庭老死一生也未尝不好,至少他不应当怀揣异心,一步步的,自动踏入猎人陷阱……
被隅枕棠小心翼翼抱着的时候,他隔着那上好的衣裳料子倾听对方的心跳,噗通噗通的一声声,沉实有力,又带着外界令人动容的绚丽。想出去,逃出去,离开这方狭隘简陋,刻薄的令人发疯的地方,他待了十四年,他不想待四十年。
所以不顾伤口汩汩奔流的血,他要让自己看起来凄惨一点,最好凄惨的令人一眼看到就不忍心推拒;
所以他明明痛的就快要昏死过去,却还咬着牙勉强支撑自己阖着眼皮假寐,假寐,也要使睫毛微微颤动,令人轻易觉察出来;
你看,他是如此处心积虑的制造机会,在他眼里隅枕棠曾是那无望岁月里一株救命的稻草,以为藏起自己污浊破烂的心去迎合对方,或可收益一片晴明。却不料世事阴差阳错,到头来他丧失不仅仅是离开的权力,还有身为男子,日日沦陷他人膝下奉迎承欢的尊严……
他是如此疯狂而病态的向往着外界,却最终夭折在他人“爱的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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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珍八宝斋门前泊着一辆装潢考究的马车,上方插着的绣旗上一朵町兰绣字:隅。
少顷,一男子撩开幔帘矜持而出,手中一柄烟墨山水折扇,及门槛前长身玉立,儒雅俊秀非常。历时有掌柜的迎上门前,谄笑奉迎,言辞中渐露难色,末了引了那男子上得三楼雅苑,停在最东边那一间门外。掌柜口中歉意连连,那男子却含笑温文的颔首,风度有佳。待掌柜退去,他在门前站立良久,始终含着笑,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左手谁掌心,意味深长。
良久,轻轻抬起手臂,叩响雅间房门。
门应然而开,露出一尾靛青的衣袂,视线上移,被珍馐百味环绕其中的,赫然是一段fēng_liú妩媚玉人姿。那少年正半支着鬓角,垂眸微笑着自斟自饮,乌黑柔顺的发髻上斜斜没入一颗白玉簪,通体晶莹,身上靛青的衫子被窗口倾泻而来的阳光浑然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