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难得体贴顺意了一回,他急着同自己的十三郎交交心,便借口让旁人自行退下。为了太后的事情他埋怨十三办差不利,冷了他好几日,如今老八复出,户部一笔烂账要查,那边儿也该给他甜枣暖暖心。
胤禩如同大赦般领头退下,他想着老九如今定然像只没了头的苍蝇四处寻他,于是在太监何柱儿的指引下疾步往宫外走,生怕被老四捉住衣角绊在宫里。
谁知在天街往西华门的路上一群穿了朝服的官吏围在一处吵吵嚷嚷,很是不成体统,胤禩本不愿多事,谁知身边的何柱儿却多了一句嘴:“爷,是那个不长眼睛的孙行者在葛大人又起了争执。”他口里的葛大人正是孙嘉淦在户部的顶头上司葛达浑。
何柱儿惯会趋炎附势的,是个地道腌臜小人。他本意是为了讨好主子,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周遭几个官吏都听见了,都纷纷往这边看过来。胤禩想装作听不见也不成,他心里一阵厌恶,也顾不得这何柱儿是康熙安排在他身边的探子,一个冷目瞪得何柱儿冷汗津津,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孙嘉淦即便被摘了顶戴也是朝廷命官,岂是你这奴才能议论的?退下!”他这话一出,周遭围观的宫人太监都一愣,讪讪退避了。
胤禩懒得理会欲要上前的葛达浑,急急忙忙抬腿继续走,谁知被后面追上来的一个葛衣太监唤住了:“八爷慢行一步,万岁在养心殿有请。”
胤禩心里一阵混杂了悲哀腻烦的无力,瞅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宫门飞檐,心中长叹一声,折身往来路而回。
……
“铜六铅四一事你别说你不知道,拿着朝廷的银子贴补奸民口袋,你总理户部,安得是什么心!”
胤禩低头口称有失察之罪,心中却是腹诽到:老四你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当了皇帝总理户部的是你亲亲十三弟,爷还没到任上看过文书,这件事情哪里能赖到爷头上?还不是你的隆舅舅想用新制的钱来讨好你?
皇帝大约也想起了个中缘法,面皮有些拿不住,又接着斥道:“朕不记过往重用于你,可你是如何回报朕的?”他喷到嘴边那句‘不知陨首何日’被嚼回肚子,安插眼线的事情你知我知,却不能放在明处,皇帝接着骂他延误怠工,正合了先帝那句‘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又是收买人心,处处不忘在臣下面前示好给他拆台。
胤禩神游天外,开始考虑到底是要真病还是装病躲差事。不去办差至多被翻来翻去地骂他‘行止卑污,懒惰不赴’;若是真办了差事,必然会被鸡蛋里挑骨头,寻出许多错处来,等于把刀子递到老四手里引颈就戮。
还琢磨着有的没的,忽然整个人被人拽起来,正对了一双阴鸷的细长小眼睛。胤禩一怔之下发觉自己还真是从未如此贴近的看过老四容貌,这双眼眉中流露出的刻薄之意更胜道貌岸然的先帝。
“朕面前你也敢如此失仪,当真以为朕不会动你么?”
“臣惶恐,占着总理大臣的位置尸位素餐,请皇上夺了臣的爵位以正效尤。”胤禩做不出诚惶诚恐的模样,他与老四之间仅剩的那层纸已经捅破了,何惧之有?
皇帝把胤禩拉到面对面,腾出手来卡住他的脖子,缓缓收紧:“你一条贱命算什么?老八,你莫不是忘了,还有你的九弟十弟岳伦岱?”
胤禩悲哀且怜悯地看他。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天子万圣当以德服人,恩威并施方能令百官信服。老四你一味刻薄寡恩行事,任人唯亲,以命相挟都是山贼土匪的招数,也舍得拿出手?你对孙嘉淦的话明明很是赞同,却怕他到处乱说而大声申斥,引得他像过街老鼠般沦为百官笑柄,你就是这样磨砺人的?
皇帝看着他明显瘪下去一圈的脸颊火气越发大了,有心‘教训’一番但眼下不是时机,张廷玉去传旨很快便回,杨名时也在外面候着。皇帝眼珠子一转,手指从老八脖子上滑到他下巴上轻佻一摸,笑道:“罢了,不知者不怪,朕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留下帮朕看看折子,末了去西暖阁。”
这次胤禩难以维持淡定无波的虚伪笑容,在记忆中被勉强抹去的片段再次侵袭而来。他很想说一句:皇上为了阻臣安慰九弟继而共商前程,何必事必躬亲?罚臣在养心殿外跪雪一样可达目的,今日这番借口虽然差强人意但也绝对拿得出手。
皇帝满意的笑了,早知这人弱点在此,何必多费口舌?于是松了手自顾自往炕上一坐,扔过几本折子在对头儿。只是老八在跟前杵着他总静不下心来,抬头一看,见这人还一脸纠结进退不得的模样,忍不住:“做这副样子给谁看?不想出力自去西暖阁里呆着,折子看完了晚上再议。”
“……”胤禩放弃蚂蚁撼树的打算,虽然西暖阁令他闻之变色,但总比对着老四的脸呆一个下午强多了。折子总归是要看的,他一个人时或许还能养足精神想个对策?
貌合神离的兄弟二人难得在同一件事情上想法一致。胤禛刚开口让他与自己坐在一处看折子也是心血来潮,话出了口便后悔了。老八不是十三,他放在身边是为监视,但又不想让他窥得半分玄机,将他拘在暖阁里倒是得宜妥帖。
想着内殿里痴痴等候的弟弟,皇帝整个下午召见杨名时张廷禄商议开恩科也格外和蔼。
作者有话要说:赶出来了,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