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一头扎进枕头里,啥也不管了,昏睡过去。
五点钟的下课铃响了,江流这一天唯一的一节本科生课程也结束了。
这学期他带了三个博士生,偶尔出去开开会、做做演讲,小班授课对他来说也很轻松,本科带一个必修课,能自由安排的时间也变得充裕。比如,下了课,他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收拾着书本,琢磨着晚上做点什么吃,以及饭后散步的路线。
解答了学生几个问题,一偏头,看见院长带着秘书,正满脸堆笑地站在教室门口等他,不禁有些扫兴。
“江老师辛苦了!”
“不辛苦,有什么事儿吗?”
江流是北清法学院一宝,学界成就高不说,他带过的学生不是在国家司法机关任职,就是远近闻名的律师,最不济也能混个法律顾问,凭着他的名声,干挂名,不做事,照收钱。可单单这个人又太各色,无政治面貌,不走仕途,不溜须拍马,甚至连婚都不结。偏偏长得又招人,眉清目秀的脸上长年都是寡淡的,没什么表情,一双细长的眼睛又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忧郁,站到讲台上面无表情地扫视整个教室,讲起那些法律条文不禁让人肃然起敬。在琼瑶式的故事流行的年代,这位42岁就评上教授的江老师,是半个法学院女生倾慕的男主人公。然而,各位学院的其他男教师却调侃,江老师是娶了法律典籍当老婆了。
雷院长和他那个草包秘书几乎很少直接出现在江流面前,别说同时了,单独出现都少。很多事教师会议一通知就好了,不必见面。因为互相看不顺眼,也就没有过多接触的必要。
秘书早早就料到了这位江教授冷淡的态度,刚想打圆场,只听雷院长一条道走到黑:“江老师,都这个点儿了,要是没什么事儿,一起吃个饭吧!”
江流看了一眼手表,小区菜场六点关门,再晚就又要吃食堂了。
“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
雷院长求救般地看了眼秘书,秘书在心中冷笑。像江教授资历这么老、成就这么高又不食人间烟火的学者,就是校长约饭,也得提前啊,也不能现约啊。
面对江流一脸的“我跟你熟吗”的表情,秘书硬着头皮开口:“江老师今年带博士,时间比较充裕,校办派下来一个培训,麻烦您带一带成吗?”
“就一个月!”雷院长紧跟了一句。
“培训什么?”江教授惜字如金果然名不虚传,雷院长刚调任到法学院几天,算是领教了。
“西部来的基层妇女主任,中央要求提高领导干部文化素质,她们大多是当地人,要么就是知识青年出身,没接受过大学教育……”
说到知青,秘书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紧张地看着江流的脸色。
“除了我们学院,文学院、管理学院和新闻学院都有培训任务,您不用操心别的事儿,讲课就成了。”
雷院长刚来半年,有些事了解的还不够,不过多亏如此才能让谈话继续,不然刚才就太尴尬了。秘书拭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江流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们谄媚的神态,发现自己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不喜欢和这种惺惺作态的人接触。
就事论事,院里适合接这个培训的人非他莫属。一个月,就在学校里也不辛苦。他掏出钢笔,打开笔记本。
“从哪天开始?具体要讲些什么?”
雷院长和秘书如蒙大赦,赶紧交待事情。
然而,知青——这个本该对江流来说十分敏感的词汇,不知道他是没听清,还是逼着自己忘了。
到北京的第二天是周六,学校组织他们这些妇女主任去了长城。因为要待到十一前,接待小组建议头十一再去□□,那时候摆了花坛会更好看些。
下午拿到课表,这些早已成家育儿的妇女主任们像刚入学的大学生一样激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课程的内容和教课的老师。静园14楼的走廊里,满是欢声笑语。
“哎,玉珍,你家悦怡是不是快考大学了?想好考哪儿了吗?”
“她爸说听孩子自己的想法,如果她不想离家太远,也没必要往北京奔。”
正聊着,带头的神木县妇女主任敲门进来,通知她们晚上去参加学校办的欢迎舞会,校领导和未来一个月上课的老师都会参加,大家互相熟悉熟悉。这新潮的活动让妇女们更加兴奋,洗洗涮涮开始打扮起来。
玉珍默默地打开钱夹,那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一脸淳朴的笑容,照片有些泛黄了。
她轻轻抚摸那张照片,心底流过一股暖意。
晚上的舞会,领导来就是讲讲话。动|乱的余韵未散,三令五申的思想作风问题和安全问题听得人耳朵都磨出茧子了。然后就是这次培训的目的,还有各学院教师介绍,但唯独法学院的教师没有来,说是有事。
领导走后,舞会开始。几个男性基层干部比较主动,率先邀请起这帮妇女主任,一对对的随着音乐滑入舞池。玉珍拒绝了所有的邀请,坐在一个角落,死死地盯着摆着“江流”名牌的空座,脸色煞白。
该来的还是来了,逃也逃不掉。
同伴看她神情不对,就提前离开陪她回宿舍。到北京两天,玉珍的状态一直不好,同县的几个妇女主任商量着,要不去医院看看。
在张玉珍的脑袋里,充斥着刚刚那两个字的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