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然谋划许久,喝了几壶茶,他才悄悄离开东大街,装作外出应酬的样子回府。
容家给少爷过生,众伙计兴高采烈,酒席至深夜方散。
“他们回去了吗?”沐浴出来的容佑棠问。
虽指代不明,但容开济一听就懂,和蔼道:“已回去了,你舅舅客气得很,生怕打搅咱们,说什么也不肯留宿。”
不得不说,这让容开济放心许多:坎坷伶仃半生,只得一养子,爱如珍宝,如今儿子亲舅父出现,他难免有所戒备。
“小舅初入工部,确实也忙。”容佑棠一身软绸寝衣,白天挥锄挖渠,浑身筋骨酸软,整个人横趴在床上,坦言道:“更何况,咱们跟他们完全不熟,拘束客气是正常的。”
容开济听得心里极熨贴,却慈祥劝道:“那是你亲舅舅,要尊敬示好,知道吗?他为人不错,踏实赤诚,是朝廷命官,又千山万水不辞辛劳追查你母子、还抢着照顾你,多么难得。”
“我知道他们的心意。”容佑棠一动不动趴着,闷闷道:“但才刚认识多久啊?实在亲近不起来。”
“慢慢来,会熟悉的。”
容开济闲不下来,收拾儿子的书桌,拉开抽屉一看,发现庆王与郭达二人所赠的生辰礼,随口问:“棠儿,这是什么?”
容佑棠抬头一看,立即来了兴致,跳下床跑过去,愉悦道:“扇坠是郭公子送的,说是让我吟诗作对时摇扇子用。”
“是吗?”容开济乐呵呵,拿起扇坠观赏,郑重道:“郭公子一片美意,不可怠慢,明天就找合适扇子配它!”
“您做主就行,我不懂搭配。”容佑棠爽快道,他急急解开淡紫布包。
“那又是什么?”容开济凑近看:
只见拆开包布后,是个乌木匣子,里面是一方砚台。
砚台被安放在严丝合缝的砚匣内,周围垫着月白绒布。烛光下,古朴厚重的砚台碧绿如蓝,温润如玉,细腻如金铜质。它右侧雕琢芝兰瑞兽,匠心独运,大气雍容。
“唉呀!”容开济惊叹,他是书香官宦出身,对文房四宝自然熟悉,此时不由得捧起砚匣细细鉴赏,啧啧称奇。
“爹,这个是不是……?”容佑棠不大确定。
“洮砚!”
“啊?!果然是洮砚吗?”容佑棠失声低喊,继而又惊又喜又悸动:殿下出手一贯不凡,可我犯错触怒了他,他却仍赠名贵洮砚,真真叫我、叫我……
“这是庆王殿下送的?”容开济急问,勃然变色,忙不迭安稳放置,烫手一般。
“是。”容佑棠老实承认。
“棠儿,你——”容开济眉头紧皱,犹豫为难,满脸深切忧惧。
“嗯?”容佑棠内心五味杂陈,低头摆弄砚台,戳一戳,再敲一敲。
“这砚台,太贵重了。”
“是啊。”
“庆王殿下待手下都这么周到用心吗?”
“不——”
容佑棠猛抬头,父子对视瞬息,电光石火间,容佑棠准确读懂了养父的眼神!
“棠儿,坐下。”容开济严肃吩咐。
“爹,您坐吧。”容佑棠惴惴不安,强作镇定。
容开济落座,沉吟半晌,字斟句酌问:“庆王殿下年岁几何?”
“二十六,七月初八的生辰。”容佑棠铭记于心。
“今上九子,大殿下、二殿下、五殿下、六殿下,均早早成亲,妻妾成群儿女环绕,七八两位殿下正在相看,估计年内即可成家。”
容佑棠的心不断往下沉。
“如今,除了尚年幼的九殿下,只剩庆王殿下尚未娶妻。”
“对啊。”容佑棠神情恍惚。
容开济宠爱儿子,一句重话舍不得责骂,只语重心长提醒道:“庆王殿下尊贵显赫,年轻有为,他的妻子必定是世家贵女,事关皇嗣延续,皇室选媳尤为隆重。”
“对啊。”容佑棠心知肚明。
“若非征战在外,庆王殿下早成家了!”
容开济屈指,重重敲击桌面,一字一句道:“棠儿,你要是二十六岁还未成家,爹会急得睡不着觉的。同理,相信殿下的至亲此时也非常着急,说不定哪天,陛下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容佑棠沉重点头。
点到为止,容开济相信儿子听得懂,他放软态度,和颜悦色道:“棠儿,你年纪还小,尚未定性,可能误将敬仰当爱慕了,这也无妨,今后改正即可。”
容佑棠枯站,出神发呆。
“棠儿?”容开济皱眉呼唤。
“啊!”
“爹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吗?”
容佑棠苦笑点头:“我记住了。”
“今后要尽量注意些,别、别……要保持本应有的关系,要有分寸。”容开济隐晦提点,思前想后,明确吩咐:“你就学卫家公子!他是极有分寸的。最近怎么不见阿杰来家坐了?”
“卫大哥公务繁忙,近期都歇在北营。”容佑棠解释,他的精气神好像瞬间消失了,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