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微风掠过的轻响,宋志良一边喘气,一边惊魂未定地道:“那白师爷……”
我心里咯噔一声,竟脱口问道:“白师爷没有影子?”
“不,影子他是有的。”失掉文人儒雅常态的宋志良拿出水囊抿了一口,总算是将那份惊悸压了下去,低声道,“我看到他在搅那锅肉汤的时候,露出了人的头盖骨。”
听到这话,又想起村外石碑上那血淋淋的三个大字,我身躯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那又为何要盯着墙壁?嚇得我还以为……”夜晚的幽风仍在缓缓吹着,我虽然疲惫,此时却没有半点睡意,看着眼前的同学喃喃地问道。
还好只是人,若真遇上个不干净的物事,那我们可就插翅难逃了。“我那时太过紧张,若不将目光偏移,被他发现可就糟了……”他还未说完,眸里的神色忽然变得匪夷所思起来,指着我身后的某个方向道,“毅鸣,你且看看身后。”
我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朝身后看去。村庄漫山遍野的灰白雾霭中,一座不同于周围土屋的辉煌建筑正屹立在那里,乍一看竟有几分古时王邸的恢宏之势。“在这荒无人烟的犄角旮旯里,怎会有如此华丽的府邸?”宋志良看起来很是迷惑。
“未免有些虚渺……”我蹙眉说着,正想拉他离这里远些,转眼却看到他失神地朝那里走了过去,赶忙上前拦住他道,“志良,这村子太危险,还是不要逗留为好;你我今晚便回去马车上将就一宿,明早下山去寻个过路的善车罢。”
宋志良沉默了一会儿,坚持道:“去罢,就算是遇上劳什子不干净的鬼怪,也总好过被同为人的吃掉!”
我无可奈何,只得随他。
有了先前那可怕的经历,这一次我们两人便显得格外小心,蹑手蹑脚地在那座古韵的建筑外观察良久,才鼓起勇气上前去叩门,并养足精神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主人家,我们是路过此地的学生,在这里借宿一晚可好?”宋志良说着退后两步,松开绞在衣摆上的双手,不停地拭着鼻尖上流下的虚汗,模样竟比先前在白师爷那里时还要紧张几分。
过于宽阔和沉重的典雅大门慢慢地在我们面前打开了。
我看到一抹窈窕的人影渐渐行了过来,耳旁也响起一个幽寐而低柔的男声:
“谁?”
☆、黄泉路
听到回应,宋志良登时精神一振,伸手拍了拍自己沾着灰尘的制服,朝着那抹人影道:“我么,叫做宋志良;身边这位是同学唐毅鸣。”
这时,人影终于穿过了月光下繁密的枝叶,缓缓停到了我们面前。阴柔美丽的脸被树影遮去一半,身上是与现今富老爷无异的绸子长衫,踏在层层落叶上的双脚静得没有半分声音。我看到他的左眼下方有粒泪痣,凝着哀愁般将那双睡凤眼衬得很是动人,脸颊却不似之前白师爷的病态,看来不是我和同学所担心的鬼怪了。
宋志良显然没料到这府邸的主人会是这般模样,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堪堪辨出雌雄,见他始终不开口,便只得尴尬地站着。那人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到我身上,良久才道一声:“薛云。”算作自我介绍。
见他已然朝着那扇开启的典雅大门走去,我便知道他这是应允了。大门内虚渺梦幻,端的是我这一生从未见过的奢华之景。拾起应有的警惕跟上去之时,我发觉身边的同学神情有些恍惚,于是停下来道:“志良?”
听到我唤他,那双失了焦距的眼睛才缓慢地恢复神采,抬头看了看四周寂静的树林,忽然道:“毅鸣,我这心底怎么总有些异样?”他把手放在胸口上,看起来比方才的我还要惴惴不安。僵冷的夜风拂过两人的面颊,我看到他的手背上竟生出些许鸡皮疙瘩,叹息道:“我也是一样。”
薛云的身影已消失在门边,宋志良看着眼前这座华丽的府邸,呆立许久,忽然道:“毅鸣,若是出了甚么意外,我死在这荒郊野地……”他抚上我的肩头,语气变得苦涩起来:“上京之后,可千万要替我照顾好你嫂子。”
他说出这般不详的话来,当真让我惊慌得很,连忙掩了他的嘴,低声道:“作甚说出这话!不过是住上一晚而已,睡够两三个时辰我们就上路,哪里会有这些意外!”
宋志良嘴巴张了张,终是缄了声。“……三更时山里会有许多不祥之物。”这时,薛云消失的门内飘出一句幽幽的话来,“若不想年纪轻轻就客死他乡,便还是快些进来为好。”
我便携着悲观的同学踏了进去。
不知为何,当在灯火通明的室内再次看到薛云时,我先前在吴钩老汉那里的惊忧居然淡了下去。这座古色古香的府邸大而宽敞,精致的炉子向外飘着香甜的烟,很能令人感到醺然和安心;而薛云也的确像个普通富老爷,因此若不是其余走动的人太过诡异,我极有可能会将那点残存的警惕抛却,再好言安慰惶惶的同学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