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承柏单手扣在郑陆的后脖颈上,手指头拨着他的脸,要把那张正在抿紧嘴角的脸转到他自己那边。
“明天跟我一块上姥爷家怎么样,周末也不能老是做卷子吧。嗯?”陶承柏把郑陆的脸转过来,他又不言不语地转了回去,一副懒得理他的模样。
“我刚才已经跟邵雯把这事辞掉了,干嘛还不高兴?”陶承柏的声音介于讨好和逗哄之间,接着不痛不痒地捅了一下马蜂窝:“小伙子好大的醋劲。”
郑陆听了这话气得抬手就冲肋下给了他一胳膊拐子,陶承柏微微弯腰“哦”了一声,忍住疼,转手勾住了郑陆的脖子,任他又是挣又是骂的,紧紧扣住他的腰不放手,笑着连拖带抱地把人往停车棚拽去。
刘亚楠咬住一边的腮帮子傻站在台阶上,目光已经从打闹的两人的背影上转开了,转到教学楼前那一排百年老树上,树叶早已经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稀拉拉的树杈。
因为刚才下楼跑得太快,气还没有喘匀,身上还在微微地想往外冒汗,可是心里却已经是又酸又凉了。她之前拜托这个拜托那个,说好话拉关系请吃东西,如今不知怎的忽然觉得那样的自己有几分卑微的可怜相。
一阵冷风吹来,鼻尖猛然冻得发酸到想流泪的程度。
姥爷每一年都要说要灌腊肠和做酱牛肉,其实都是陶承柏的大姨来做,做好了晾在小院里,过节的时候给每家都送一份子去。
一大早,陶承柏开着车,载着还有点儿没睡醒的郑陆往石屏去。石屏山是锦绣县唯一的一座山,不算高,脚力好的,一个小时就能爬到顶上。石屏乡有很多杀牛宰羊的,很多人都是直接到屠户家里去买新鲜的肉。
车子进了石屏街,陶承柏熟门熟路地拐上了一条狭窄的水泥路,最后停在一个大院子门口。
站在门外都能听到里面人的吆喝声。郑陆跟在陶承柏后面进了院子,非常过瘾地打了一个差点撕破嘴的超级大哈欠,然后在满地的红血水里愣住了。虽然之前也跟陶承柏来过两次,但没有哪一次的场面像现在这么血腥的。
如果不是大白天的郑陆会以为自己是进了修罗场了,扑面就是热烘烘的血腥味。几百平的水泥地面上,汪了一层血水。院子里倒着几头开肠破肚的牛身,都已经被卸了胳膊腿,肝肠肚肺都扒出来了,晾在一边热气腾腾地直冒白气。还有一头刚放倒的大水牛,此刻即使脖子里已经被人捅进了刀子,但还是不甘心地哞哞叫唤,挣扎着要站起来。刚才的吆喝声就是因为它才发出来的。两个人忙乱地端着大铝盆替换着从牛脖子底下接血,然后端到角落里的大灶边上,为了防止血下锅之前就凝固,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回倒腾着几盆血,就像小朋友等不及茶凉的时候用两个碗来回滤水一样。鲜红的热血滤出了一层血沫子从盆边满溢了出来,看着好不瘆人。
陶承柏此时弯腰拿起搁在牛皮上的一把小铁钩子,扬手勾在了一条刚卸下来的牛踝骨上,不费劲就将七八十斤的大牛腿提溜了起来,挂到了墙边一条沾满黑血的木架子上。因为所有人都在忙,陶承柏又不想等,便自己找了一把剔肉的尖刀,在磨刀辊上玩杂技一样,刷刷刷地来回杠着,直看得郑陆傻了眼。
——你什么时候练过这个了?
——小姑爷刀棍都教过,刀法我也练过两套。
——这能一样吗?你给我小心一点,别碰着了。
陶承柏咧嘴笑了,“担心我啊?”
担心你个头啊。郑陆咕哝。
陶承柏杠好了刀,从牛蹄子下边打圈子切了一刀,一边用钩子勾住肉使劲往下扒,一边用刀沿着骨缝剥肉,乍一看跟个熟练工一样。
剥牛腿子肉是个力气活。他挑的这条又是前腿比后腿多一块“岘板”骨,要想把肉剔成个整体着实不容易。
等把一块肉连着筋整个剥下来,陶承柏都累出了汗了。其实有些地方根本没有剔干净,毕竟不熟练。郑陆一手抱着他的羽绒袄,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到大灶边——脚抬起来都得跟地面平行才行,要不然能甩一裤腿子的血,用一柄大铁舀子从正烧牛血的锅里舀了一瓢热水,“承柏,来洗……”郑陆话没说完呢,忽然胃里一阵往上泛,呕了一嘴的清水。一边墙角上正有个老男人用一根细长的竹竿在水龙头底下翻牛肠,郑陆刚才一眼瞟过去,正看到他从牛大肠里挤出一长串牛屎。
郑陆连忙把脸转过一边去,一边招手催陶承柏过来洗手好把衣服穿上。腊月里,一会热一会冷的,他怕陶承柏再冻着了。
在他两后面又来了几个买鲜牛肉的,此时都在一边站着呢,院子里就没有闲人。
“小伙子,你能不能帮我剥一条腿啊?”一个穿红羽绒服夫的妇女笑着问。院子里忙着干活的人都笑了,“小伙子,你来给咱们干活怎么样,钱不成问题啊,这几天人都要忙疯了,找个熟练工不容易啊。”
怎么可能,郑陆心想,陶承柏要是变成身上到处都裹着血浆的臭模样,他第一个就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