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抄起了筷子,挑起一疙瘩米饭往嘴里送。他的左胳膊经了军医的整治,已经是完全的动不得,右手腕子也箍着镣铐,铁链左三层右三层的捆绑着他,让他几乎坐在原地不能动,想要吃到饭,非得深深的弯腰低头不可。然而俯身之际,牵动伤处,疼得他一吸气,登时僵了动作,半晌不敢再咀嚼。
小鹿见状,下意识的伸手端起饭碗,一直送到了他的面前。
何若龙显然是愣了一下,握着筷子抬眼看他。小鹿受了他这么一眼,忽然心里很虚,怀疑自己这举动是失了态。可是碗已经端起来了,没有无缘无故再放下的道理。睫毛在面颊上投下抖颤的阴影,小鹿感觉自己在瞬间就发了烧,脖子耳朵全烧成了通红。
这个时候,何若龙就着他的手,低头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含着那口饭边嚼便咽,他随即用手一推身前的菜碗,低声说道:“劳驾。”
小鹿放下饭碗,端起菜碗。等他一口饭一口菜的吃空了两只大碗,小鹿又把那碗汤送到了他唇边。
这回筷子用不上了,何若龙把嘴唇凑到碗边,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汤。随即抬起头,他望着小鹿说道:“谢谢,我饱了。”
小鹿放下了碗,侧脸看了看身边的马灯。灯光稳定,火苗悠长,可以静静的亮一整夜。
眼珠慢慢的转向了何若龙,他开了口:“你说,你的部下会不会来营救你?”
何若龙摇了摇头:“不好说。”
小鹿又问:“如果他们抛弃了你,你还有必要为了保护他们而送命吗?”
何若龙答道:“他们抛弃我,是他们的事;我救他们,是我的事。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小鹿听闻此言,缓缓的站起身,在何若龙面前来回踱了一圈。
末了停住脚步转向何若龙,他忽然说道:“你这句话,说明你认为你和他们是不同的。”
何若龙抬起头,若有所思的追着小鹿看。
小鹿把双手插进军裤裤兜,微微的锁了眉头:“何若龙,你看起来不像一个土匪。如果我今天凌晨看到的是你的正脸,我也许会怀疑自己是追错了人。”
何若龙笑了一下:“土匪又不是什么体面身份,看起来不像土匪,不是很好吗?”
小鹿盯着他:“知道土匪不体面,还要做土匪?”
说完这话,小鹿自顾自的又在房内踱了一圈。踱到最后,他停在何若龙面前又开了口:“我检查过你的手枪,你只剩了一颗子弹。如果当时我没有夺你的枪,你那颗子弹,会留给谁?”
何若龙仿佛是起了一点兴趣:“如果你是我,你留给谁?”
小鹿不假思索的答道:“我自己。”
何若龙很不赞同的摇了头:“我会留给你。”
小鹿提醒他道:“你曾经有过这种机会。”
何若龙垂下眼皮,仿佛是想要苦笑:“是,当时我的动作要是再快一秒钟,你那脑袋就被我开瓢了。”
小鹿问道:“你当时为什么没有直接对我开枪?”
何若龙叹了一口气,叹是无可奈何的笑叹:“因为……”
他迟疑了一下,末了抬头望着小鹿,他声音低而清楚的说了下去:“因为,我没想到自己回过头,会看到那么漂亮的一双大眼睛。”
自我解嘲似的,他垂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我被你吓着了。”
小鹿盯着他,盯了良久,末了说道:“何若龙,不要拿我开玩笑。”
何若龙又叹了一口气:“没错,听着是很像笑话。我真后悔,我连人都敢杀,却被一双大眼睛吓着了。”
小鹿听到这里,就感觉这屋自己是站不住了。他最恨、也最怕别人对他品头论足,何若龙对他的眼睛尺寸感慨不休,这让他窘得简直快要恼羞成怒。
在成怒之前,他原地做了个向后转,仓皇的又逃了。
☆、第五十一章
小鹿逃离了土坯房,回到营部之后,还是面红耳赤、浑身难受,一颗心在腔子里东奔西突,跳得太激烈了,带得他整个人都要乱晃。
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感觉自己是既受了恭维,又受了冒犯。他自视不是甚高,就是甚低,有时候觉得自己文武双全,是个人才,有时候觉得自己丑陋残疾,几乎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所以对于恭维和冒犯之间的一线区别,他向来是拿不准。
拿不准的结果,是他决定再不去见何若龙这个人。他是来剿匪的,不是来和土匪打哑谜的。
小鹿想得很好,长条条的往床上一躺,他闭目倾听门外的动静。守在门外的还是武魁等人,武魁白天吃了睡睡了吃,然而因为昨夜实在是累得狠了,此刻依旧是恹恹的没精神,例行的谈话也没能进行。
小鹿不敢睡,提防着残匪会下山营救何若龙。没有睡眠的夜,长得漫漫,偏偏武魁又成了哑巴。武魁那一嘴下流话,当着他的面是绝不敢说的,如果说了,他也是绝对不能容许的。可如今两厢隔了一道房门,武魁敢说,他就敢听。
他如今是个无欲无求的人,自从受了伤之后,简直不知情动为何物。可武魁的下流话带有一种刺激性,有些字眼,特别的脏也别的粗,出了武魁的嘴入了他的耳,简直能逼得他用双腿夹住自己的手,手不老实,恶狠狠的掏摸抓揉,非挤出他一点透明水儿不可。
武魁安静了一夜,其间偷着打了好几个盹儿。及至到了天明,他醒了,似睡非睡的小鹿也精神了。
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