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那一队慢慢走开的壮汉,其中一人鹰隼一样的锐眼让他印象颇深。那人的功夫不低,至少是个小校尉。他装作漫不经意地跟过去,东边指指,西边点点,指手划脚地胡乱指使着工地上的监工。
在部落的传说里,山鹰这种人是灾星,母亲因为他的降生而死去,而山鹰所在的小部落,一直在草原上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直到他的父亲带着他们依附了哈依家的部落,才过几天安稳日子,可因为小山鹰和哈依家的独子看上了同一匹小马驹,冲突中失手打伤了哈依的独子把小马抢到了手中,于是惹怒了哈依老爷,不但被赶出部落,还被四处追杀,山鹰的父亲在逃亡的途中丧命,而山鹰东躲西藏地直到撞上了率军平定草原的七将军。
七将军把他从追杀者的手中救了下了来,并在他的引领下歼灭了一直与西秦为敌的哈依部群。让山鹰死心踏地追随七将军的是那次与哈依家的决战,决战之前,哈依家派人和谈,条件是杀了山鹰,哈依部落就归降西秦。听到这个条件的山鹰忐忑不安地盯着七将军的脸,暗暗准备着决死一拼,可七将军连半分的犹豫也没有,只说了一句:“我不会出卖我的手下弟兄。”然后下令冲锋。那一场战斗之后,山鹰游荡多年的心却终于有了归宿。只为那一句话,追随着将军,生死不惧。
可是将军又落到这种处境,山鹰一直暗暗自责,怀疑是自己把灾难带给了将军。这个沉重的念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所以在计划逃走的前一天楚人来挑选一批人去修望月楼时,他主动地站了出来,暗暗向肖天翼示意,他来带领这一批弟兄。果然,随后不久他们被更加严密地看管起来,五个人一串砸上了镣铐。几乎没有逃走的可能。但是他不急,多年的逃亡生涯让他学会了忍耐和等待,让他略感满足的是,身边这五百个弟兄,显然因为他在这里而显得心中安定。他一直记得将军那一晚的话,东楚刚刚失去二十几万人,缺少壮年劳力,所以轻易不会要他们的性命,而他们要做的是忍耐,然后寻找机会逃回去。
那个胖胖的太监一直在附近转,东看西看,最后终于招来了主管的监工,尖细着声音斥责着:“这么粗的镣铐,他们走都走不动了怎么干活?眼看要入冬了,到了冬天就更干不动了,不行,你让他们换细的链子,长一点,也别五个人一串了,两个人一串就行。要让他们吃饱,吃得饱才有力气干活,别动不动就打,打坏了还得治,这么壮的劳力,少一个都是损失啊。你知道抓住他们多不容易啊,大王花了一百万担粮食才把他们买来,国库都空了,这要是打坏了,你去想法再给我抓呀!”
山鹰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百万担粮食买下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向来算无遗策的将军会带着他们一头冲进埋伏里。在带着尾巴跑到将旗山附近时,下令变换了队形,那意图分明是随时转身杀回去。原来前面接应的应该是援军,本来是要回身吃掉引来的敌兵的。可是将军被人出卖了!卖了一百万担粮食,够所有的西楚人吃一年!真是不便宜!
山鹰下意识地四下看,发现所有听到那太监言语的秦兵都面色铁青。想到将军那晚平静的神色,他觉得心脏抽痛,竟然一个字都不透露,竟然为了让他们能活下去,只身走入西楚人的大营。明明知道那些楚人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那个沉默寡言铁面无情的将军,竟然为了他们做到这种地步。在草原上逃亡多年,被无数次背叛和出卖训练得只想保全自己性命的山鹰,这一刻真的恨不能时光回转,在那一晚拉住将军,和他一起战死在将旗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