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说到这里,半真似假叹了口气:“这仅是别人以为,便也罢了。倘若父亲以为学生对他的位置感兴趣,他对学生绝不会只是喜欢这一感觉的。”
说服了杨修,曹植才下了学。
回院落时,倒是在花园中见到了将近一月未见的曹冲。
曹冲如今已有九岁。他的长相大约是遗传自环夫人,于男孩子而言,漂亮的过了分。
曹植见到他时,那张精致的小脸已紧皱了起来,便走近关切道:“仓舒这是怎么了?”
“啊,四哥。”曹冲满面忧愁,指着胸口衣裳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仓舒的衣服被老鼠咬破了,是以有些发愁。”
曹植心下疑惑——以仓舒般知礼,岂会穿着破损衣物出来乱晃?他略一思索,一下子也想不到为何,索性配合曹冲将戏演下去:“不打紧,仓舒回去换一件便好了。”
曹冲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曹植面色愈发关切:“莫非仓舒有何难言之隐?”他顿了顿,微笑起来。“不知四哥可否荣幸听仓舒一言呢?”
曹冲这才露出了笑容,很快又皱了皱眉道:“世人皆认为衣物若是被老鼠咬破,是为不吉。而今我的衣服破了,是以发愁。”
曹植笑道:“百姓愚昧罢了,仓舒岂能相信这些胡言乱语呢?”
曹冲闻之,忧愁仅是略减。
曹植正要再开口劝慰几句,却听得身后有人道:“不错,这就是胡说八道,仓舒莫要担心!”
曹植转身,便见曹操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之处,含笑瞧着他们两人。
☆、如此日常
曹植与曹冲即刻躬身行了个礼:“父亲。”
曹操示意他们起身:“无须多礼。”
曹植这才发现此刻的曹操眼中居然有着一分慈笑,他气度也不像昔日面对献帝以及大臣威仪,反而像是寻常父亲平易近人。也许在最喜欢的孩子面前,他总是最为慈祥仁爱的。
他走到曹冲身旁,低头看了他半晌,缓缓笑了起来:“仓舒这么说,是因为听说孤挂在柱上的马鞍被咬破了罢?”
曹冲赧然一笑。
曹操常年不在家中,仓库守卫看管不利,马鞍被咬破亦是正常。而曹操回来虽无不足五日,却已听说了这件事。按照刑法,应当是将这守卫处死的。只是五日来他一直是在整治商贾们,暂时抽不出时间处置那守卫。
而今听闻曹冲求情,自然也要宽恕他了。
曹操摸了摸曹冲的头,笑道:“下次再向为父谏言,仓舒可千万别再剪破自己的衣服了!”
曹冲被曹操看破了小计谋,微微脸红,乖巧点头。
而曹植静立于旁,眼睁睁瞧着这一对父子互动,眼中流露出些微的羡慕与高兴。
——作为曹操的儿子,见父亲只关心身旁兄弟,他不能不羡慕;作为曹冲的兄长,见父亲关心于他,他也不能不高兴。
夹在这两人之间,亦唯有这等表情最符合曹操想法。且这一份感情若是太浓了,便显得假了。
拿捏得度,从来考验演技。
索性曹植在这方面演技从来不错,也得到了暗中观察自己的父亲的略略赞赏。
他的这些儿子里,曹丕忠厚有余,谋略武功皆显不足;曹彰勇猛有余,面对阴谋却只能横冲直撞;曹植谦和有余,锋芒聪慧略显不足。他将来可以成为能臣、良臣,唯独难掌天下……
也唯有曹冲,从小聪明仁爱,与众不同。
曹操心中已有一分定论,他便也同样摸了摸曹植的脑袋,在后者惊喜的目光之中赞道:“你们能如此兄友弟恭,为父十分欣慰。至于老四,为父还记得你文章写的不错。以后多向你先生学习,再接再厉!”
曹植神色有些激动,朗声道:“是!儿定会多多努力!”
曹操愉悦颔首,转身离去。
瞧见自家儿子聪明友爱,自然是十分满意。
曹冲得到了曹操保证,救了那守卫,亦是满意回院落去换衣服。
曹植与曹冲说了会话,既给曹操留下了些许印象,又确定曹冲锋芒一时无人得以撼动,更是满意地离去练剑。
任谁都会以为他是被父亲夸奖了才高兴的。
——谁说不是呢?
曹操在家的日子,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曹植每日在花园中偶遇的夫人们多了些,与各兄弟们一同聊天吃饭也多了些。
夫人们各种温柔缱绻,兄弟们各种兄友弟恭。显然这一大桌的人都在演戏,区别不过是谁的演技更为精纯罢了。
曹植一向习惯了谦和待人,演技早已炉火纯青。只是一天十多次面对这些平素并不熟络的长辈们皮笑肉不笑的关切,也难免会有些蛋疼。
好在曹操绝非耽溺于享乐之人,很快又投身大业之中。
此前,他将家中所有已启蒙上学的孩子全部唤到书房中,先询问了学到哪了,再分别以他们的程度,考了几个问题。仅是这一问一答间,曹植便发现曹操所学甚广,文学素养恐怕不在他的老师之下。
他想到这里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诗,“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想来必然是他父亲所书。
最近脑海中总会想到些许乱七八糟的小事,瞧着无关紧要,也许却是暗藏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