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知道你忙,不用送了。」荒木若无其事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远远的,听到长廊的卫兵向他行礼,军靴响亮地碰在一起的啪啪声,一路远去。柳川呆呆的站在原地。故人依旧,而往事如梦,无处可寻。
*
容嫣和秦家班签约的消息在梨园传了个遍。
容嫣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听说这个消息的人,个个闪烁着复杂的眼光。
「老爷,外面现在传得都沸沸扬扬的,说二少爷和您闹翻了,有的说是二少爷急着要和您分家产,您不同意,所以才自立门户……」
容修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孙老金小心翼翼的看着老板的脸色:「还……还有的人说,少爷,少爷是个兔儿爷,是被您赶出家门……」
容修烦得挥了挥手:「舌头长在别人身上,你还堵得了他们的嘴?」
「老爷,小的……斗胆说一句,还是请二少爷回来吧。您看,这一个姓容的,却跑到姓秦的人家里去插一脚,这,这始终……」
「哼,你是要我这个做父亲的,丢了这张老脸,倒去求他回心转意罗?」
「不、不……」
「这小畜牲,当初是他扔下一台子戏走了的,」容修恨恨道:「要回来,也得他自己三拜九叩的爬回来。」
孙老金低了头,不敢再吭声。
老爷子发完了牢骚,到底是做父亲的,心又一软:「算了,他爱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由他去!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不要理会。」容修长叹一声:「这孩子,只要他还肯唱戏,还有地方唱戏,总归是件好事……那才是他的命根子啊。」
等到真的谈好了包银,签了约定了板儿,秦殿玉在天香阁设了宴,把容嫣介绍给秦家班的家兵家将们认识。容嫣坐在大师兄秦殿玉的身边,面带微笑,一一敬酒,其中有些是容嫣从前就认识的,有些是听过名字的,有些则是无名小卒。从此是寄人篱下,容嫣丝毫也不敢怠慢,他深明自己树大已是招风,在小地方更需小心,无谓招来背后是非。
酒过三巡,在场的人人脸上都飞了红。秦家班的当家花旦肖碧玉坐在另一张台,一张尖尖的小脸此时绯如红霞,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只是斜睨着容嫣。他身边的二师哥秦还玉笑道:「玉弟,你平时不是只喝茶,滴酒不沾的吗?今天怎么也破戒了?」
肖碧玉懒懒道:「我不喝酒,是怕喝酒坏了嗓子,唱不了戏。你说唱戏的人,若是百无禁忌,万一哪一天,唱到一半儿突然出个什么事,扔下一台子戏,那该如何是好啊?我又没那么好的福气,有个好徒弟啊好哥哥的。」
他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声音,容嫣那一桌听得是清清楚楚。大家都知道他这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
秦还玉也没料想到肖碧玉突然会说这种话,一时不知如何答口,讪笑道:「你这人还怪了,说不喝,这不是又喝上了吗?」
肖碧玉笑了一声:「二师哥难道没看见,现在咱们秦家班不是已经备下现成的了?我喝坏了嗓子,还怕没人了?」
容嫣知道自古一山难容二虎,同是旦角的肖碧玉自然把自己视为眼中钉。若是从前的容嫣,岂是个受得这等闲气的?但这次,只见全台人面色尴尬,他还没窘,秦殿玉已经一脸的不自在。容嫣不动声色,拿过酒壶,为秦殿玉满上:「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来,秦兄,这壶花雕暖得刚好,最是温醇,容易发散,多喝一杯也无妨,兄弟再敬你一杯。」
肖碧玉突然站了起身,拈起一只酒杯,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容二爷真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啊。」肖碧玉笑吟吟地道:「赏脸的,也和我喝了这杯?」
容嫣连忙站起身来:「肖老板太客气了,本该容某敬你一杯才是。容某先饮为敬。」
说着一仰头,将酒喝了个干净。
肖碧玉一口一口细细的喝着,一双桃花眼没离开过容嫣半瞬。
容嫣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只得再斟了一杯,笑道:「肖老板,这一杯,算是容某回敬你的,咱们喝个双杯。」
说着又是一饮而尽。
秦殿玉在一旁凑趣儿,拍掌道:「到底还是二爷豪兴!」
这边肖碧玉却不喝,仍然只是看着他,缓缓的放了杯,道:「果然是个美男子,名不虚传。」
容嫣一怔。
他这话虽说是夸奖,但当面赞扬一个男子的姿色,未免失礼,而且他这句话丝毫没有愉快的地方,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萧索,几乎暗藏恨意。
肖碧玉又道:「秦家班得了容二爷,真是蓬荜生辉,容二爷加入秦家班,更是如鱼得水,这种好日子,怎么二爷眉宇间心事重重,不甚高兴啊?莫非二爷嫌秦家班庙太小,委屈了您这尊大神?」
容嫣眉头一动,慢慢的敛了笑,看着肖碧玉:「原来今日肖老板不是来喝酒的,是来寻容某的晦气的。」
秦殿玉醒悟过来,急急的起了身,一边将肖碧玉拉开,一边对容嫣笑道:「二爷您别见怪,今儿玉弟是喝多了,醉了的人哪个不是胡言乱语?玉弟的酒量不好,二爷您千万别见怪。」
周围的人也纷纷附和,陪笑,只想把这场尴尬化为玩笑。
肖碧玉挣脱了秦殿玉的手:「不错,肖某的酒量的确不好,肖某醉了,不能陪二爷尽兴了,告辞。」
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容嫣站在原地,手指冰冷。只觉得如同身在荒野,孤独一人,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