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现在这样。」他伸出手抚过沈汉臣的眼睛。
「我在想……我能这样和你在一起,就像在做梦一样。」停了停,沈汉臣又说:「聊斋里不是有很多这样的故事吗?有一个书生,来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却进了华屋,遇见了仙女,结为夫妻。梦醒了,却发现只是一场空。他仍然睡在冷泥地上,靠着一个孤坟,枕着自己的背囊。我真害怕我就是那书生,南柯一梦,却误以为真。」
「傻瓜。」容嫣带笑骂他:「怎会是梦?我就在你身边。」
「永远都不要离开我。」沈汉臣恳求。
「好,我永不离开你。」
听容嫣随口回答,沈汉臣只是觉得酸楚,他怎么能够相信。
第三章 学人者生,拟人者死
元宵节后,戏园子就开始忙个不停了。
粮行药行绸缎行,木匠行剃头行成衣行……行行业业都开始了自己的行戏。这一忙下来,就要忙到第二年春天的四月底才算完。一个个戏子角儿们这里那里,分包赶戏,疲于奔命,累得一个个都脱了形。
虽然容嫣被安排的都是些上海大行的戏码,但这一趟行戏忙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下巴更尖了,一张雪白的脸上,出现了两个淡青色的黑眼圈。他也倒真怪,平时在台下懒猫一样无精打采东倒西歪,上了台却一样的顾盼生辉,艳压全场。
容家在丹桂第一台附近别有一处产业,容修心疼儿子,特许他有空就去那里歇一歇。容嫣却约了沈汉臣到别院来相会。
沈汉臣刚换了工作,看起来容光焕发。上海晚报请他过去作编辑,写专栏。容嫣知他一向心比天高却不得志,此时自然为他欢喜。沈汉臣看重的倒不是薪水。而觉得这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若是干得好,甚至有可能升为主笔,或者主编,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一来为了庆祝好事喝了两杯黄酒,二来两人数日不见相思难耐,光天白日竟然就色胆包天纠缠起来。
老宅的张妈煲了花旗参老鸡汤叫柳儿给他送去。柳儿拎着汤,一路从大门走进,都不见二爷影子,正在疑惑,里屋传出古怪的人声。
柳儿疑惑着,走上前去,轻轻推开门几寸,突然被狂雷击中。
透过那微启的门户,正对大床的那只大衣橱的穿衣镜清清楚楚的映出,沈汉臣赤裸的背脊大汗淋漓,二爷的头仰垂在床头,平时白净的脸艳如桃李,是柳儿生平没有见过的妩媚。柳儿如同梦魇,想叫叫不出,想动动不得。只是全身冷汗,牙关打颤,往后退了几步,拚命一挣,就像要从恶梦中挣脱一般,爬起身来,跌跌撞撞,不分方向,见路就逃,通过那幽暗回转的走廊,跑过空无一人的大厅,他跑出了大门,在初夏的太阳底下,看不清路,四周的景物好像都在旋转。他一脚踩空,跌倒在地。
天哪,二爷到底和那姓沈的在干什么!
柳儿抱着头坐在地上,缩成一团,不住的喘气,心中一片空白,胸腔里只觉得一阵绞痛,好像心脏化成了一块淤血,塞在那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就在那天夜里,柳儿做了一个极荒诞离奇的梦。他梦到那样诡艳无边的二爷,只是拥抱着二爷的人,抬起头来却是自己。
柳儿猛然睁开眼睛,头发背心渗湿汗水。
小腿内侧的裤子一片冰凉湿腻。
天已经大亮了。
第二天容嫣像往常一样给他说戏,他呆呆的似听非听。容嫣发觉他心不在焉,伸手拍他的头,柳儿却全身一震,侧头躲过。
「怎么了柳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关切此时却只令他满心委屈。
「是不是肚子痛?」
柳儿摇摇头,掉头就跑。
这是他第二次从容嫣身边仓皇而逃。只是这一次,他并不仅仅感受到暗无天日的悲哀,这其中还夹杂着,秘密的恐惧。
不知是不是因为柳儿小时候吃的苦太多,这些年虽长高了不少,但一直脸儿黄黄,瘦伶伶的。平时又老穿些灰扑扑的衣服,最爱低头不吭声,所以一眼看过去毫不起眼。而且这孩子的性子越来越怪,从前像二爷的小尾巴,走到哪跟到哪,这一阵子也不知为了什么,竟然有些躲着容嫣。容嫣想,算来柳儿学戏也快五年了,他是不是在怪自己,没有给他机会真正上台?
于是缠着容修软磨硬磨,容修哪会由得他胡闹,实在磨不过,只好答应下次林府堂会让柳儿上台试试。
这是个折衷的办法。虽和容嫣要求的不太一样,但戏馆要做生意,如果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初手登台唱砸了,那戏院的损失就太大了。因此也别无他法。
明天是生平第一遭登台,柳儿自然紧张得心神不宁,夜不能寐。心烦意乱的时候,一个人在书桌上抄兰亭。突然听见二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里不能太拖,要藏锋。」
柳儿回过头,容嫣微笑着。
「二爷,您还没睡?」柳儿涨红了脸,结巴问。
「睡不着,想过来看看你。」容嫣在他身边坐下:「明儿第一次上台,紧张吗?」
柳儿红着脸点头。
「我第一次登台,也紧张得睡不着觉。」
「真的?」
「不过我可没像你这么好脾气,一个人躲起来临兰亭。我缠了我哥,让他吹了一夜的笛子给我听。」容嫣拿起他的字,看看又放下:「第二天上台,我和哥两个都挂着大黑眼圈。」
柳儿噗哧笑了。
容嫣也笑:「柳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