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了半年,马夫出城,背了特大一个包袱,城门口不让过,非得打开看。这一看不得了,竟是足金一尊半人高的佛像。
一守卫惊道:“这不是,安阳王的人吗?半年前安阳王还抱在马前坐着那个……”
一时间众人交头接耳。
马夫面红耳赤,闷葫芦似的不吭声,只是眼圈儿发红。
又小半个时辰,去的人回来,乜眼瞥那垂头丧气的马夫,背书似的念道:“安阳王说了,既已经带出来,就当这大半年伺候他的苦劳,赏了。”
“给我!”马夫愤愤去抓包佛像的那匹花布。
在众守城将惊诧怀疑的眼神里,才十四岁的少年一步一顿地牵着一匹老马,老马背上一尊摇摇欲坠的佛像,从巨大的朱门里出去,随城外来来去去的人潮,走得没影儿。
老守城兵闭眼抽着他的水烟,蒸云腾雾中摇晃脑袋:“啧啧,年轻人喂,这年头……”
像这样让人唏嘘的事发生在安阳王身上,在所难免。一回二回还有人议论,三回四回连弹劾他的御史大臣都被皇帝一顿二十杖打出朱雀台,谁也不敢再议。
更印证了坊间传言:皇帝不就明摆着等言家断子绝孙么。
言宁荣是言家独子,父亲战死,唯一的男丁,喜欢男的。
除非过了二十的坎儿,安阳王还能动女人的心思,才可能有所转圜。至于老太太满上齐为安阳王甄选王妃的事,只持续了半个月,按下不提。等到庆细的王子来求娶安阳王,言家才彻底急了,就说无论你娶个什么,把亲成了,不去南边给人做男媳妇,什么都好。
于是不知是向蛮族示威,还是王八对了绿豆眼,总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言宁荣,选了个毫不起眼的伙夫。
茅小飞就是这个伙夫。
搁这儿,茅小飞被赶出安阳王府,得从前几日说起。三日前快到午膳的时候,还穿着一身体面的王夫服,闲散地坐在堂子里喝茶,管家提醒茅小飞注意仪容的声音都不敢比蚊子更大。
茅小飞不耐烦地摆手,派出去瞧言宁荣的家丁在日头从头顶西斜时总算汗流浃背地跑回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大声回报:“报!王爷今儿午膳在外头用了,叫王妃不必等了。”
这王夫是外头的叫法,毕竟上齐人实在没法把茅小飞这个糙汉子喊成王妃。
不过府里头的管家,硬是下了死命令,说茅小飞既然是让安阳王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过来的,拜过天地,敬过祖宗,发誓要守三从四德,还给皇帝磕了头,领了一本后宫中诸嫔妃传阅的“妃子德”,理所应当被称为王妃。
茅小飞是没意见,叫什么都一样。
反正从嫁给安阳王的第一天开始,茅小飞就知道,会有眼下的这一天。
就在那个午后,用完膳照例在远里树下午睡的茅小飞,忽然被人摇醒,一肚子火还没来得及发,就莫名其妙被人给休了。
就像他被抓壮丁选到言宁荣跟前时一样莫名其妙,能被同一个人连耍两次,再卑微的人,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自尊也足以将他焚尽。
眼下。
穿街走巷总算找到了一排旧篱笆,在上南城南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矮矮民居。这会已俱熄了灯,要不是门边篱笆上,还挂着茅小飞上次回来挂的一个王八壳,他也认不出。
茅小飞手指头一拨弄,王八壳飞快打了个转,晃动中在篱笆上撞得从中断成两半。
“干爹!”
刚叫了一声,里头灯就亮了。
茅小飞不再叫。
片刻后,门中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来,黑黝黝的一张脸警惕地看了茅小飞半晌,茅小飞感觉那目光已经把他提起来,从头到脚拧了个干巴,免得弄脏屋子。
堂中一个披衣出来的女人,斜倚在通往卧房的门框上,里头就一小兜兜。
“把衣服穿好!成什么样子!”茅小飞的干爹一看就火了。
女人笑扭着身走过来,挨着桌坐下,将外袍拢了拢,堪堪遮住胸口,涮杯,倒出一杯茶,自己先喝了,把喝过的杯,给熊一样的大汉倒了一杯,推到他眼皮子底下。
干爹气这才顺了,喝了一口,算这事过去。
“算日子你也该回来了,就不知道具体是哪天,不过也是没想到。堂堂安阳王府,休妻就让你这个样子回来。”
“是呀,这年头休妻的本来就不多,就算是告到官府去,你没有过错,夫家要叫你出门,也要赔一大笔钱的。”女人意味深长地抿嘴笑了起来,“想不到。干儿子,你包袱里该不是揣着大额的银票,外头下雨,这也该拿出来铺平晒晒仔细,紧着别弄花了钱庄不认账,干娘替你收着,这也不算什么事。”说着女人便起身,去开茅小飞进门搁在柜上的布包,懒洋洋的腔调带着笑:“总归嫁是嫁,将来还是得娶媳妇,当是本钱……”
尖尖细细的嗓音戛然而止,茅小飞刚端起茶杯喝到一半,心知要遭,赶紧把剩下半杯冷茶吞下去,呛得直咳嗽。
“你个小王八羔子,带着你的钱去睡吧,没得好床好铺给你睡。干爹干娘叫得亲热,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还想借钱?赶紧找个地方投个好胎,下辈子穿金戴银享用不尽,咱们杀猪卖肉的,伺候不起你了。”门□□娘关的就一条窄缝,四个字儿从茅小飞干娘的伶牙俐齿间蹦出来,又挤出那扇门,兜头就盖在茅小飞的脑门上,把他砸个七荤八素:“王!妃!娘!娘!”
茅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