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最早的童年记忆是和我太奶奶有关的。那时,我爸爸妈妈经常不在我身边,又时常从外地回来;我爷爷总是扛着一把土锹卷着裤管田间地头的两头跑,而我奶奶做豆腐卖豆腐,所以,总是太奶奶在带我。在我的记忆里,太奶奶老的像泄了气的皮球,皮肤极具韧性,我很喜欢扯手上的老皮玩——我想她是不会感到疼的,要不也不会容忍我如此的顽皮。那时,我走到哪儿,她就迈着三寸金莲跟到哪儿,口不关风地唤着我的名,等她要追上我的时候,我又跑到她后面去了。太奶奶七八岁开始缠的足,所以双脚掌都变了型,像对仆卦用的爻杯。因为脚畸形,导致她走路重心不稳,要利用双手平衡,所以她走路的样子看上去像在打太极拳,又像在跳的士高。后来,太奶奶在我刚发蒙读书的那一年死去了,以九十六岁的高龄仙逝。至今我还依稀记得那场葬礼:太奶奶生身摆正堂上方,光着的身子(净身后等穿寿衣)用一条毯子盖住,外围用晒谷竹垫围开了一圈,供亲属瞻仰哭丧。我那时也不小了,明白这是死亡,明白这是亲人的永远离去。但我没有哭,只有大人们的哭声震天,眼泪鼻涕抹在晒谷垫上,一块块斑驳可见。我是没有哭,但我眼泪却在止不住的流,我的确不想哭,因为我觉得我不好意思哭,特别怕大人们看见,我也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从何而来,也许那是大人该哭的事,小孩怎么好意思为此去哭呢,就像小孩该哭的事,大人怎么好意思也去哭呢。反正那时我就是没有哭。
当然这都是一些过往很久的记忆。
村庄宁静,连“鸡犬不宁”的声音都听不到,偶尔一句的人喊声也不知道从那里传出来。隔壁有位垂垂老人正盯着我看,一直就那么地看着我,我知道那是四奶奶,以前我们都这样叫她,大人也这样叫。我想她那样久久看着我是想把我认出来,但她似乎还是没能把我认出来,之后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安详地坐在门前的竹椅上打盹了。她太老了,算一算也有一百岁了吧,在我心里,我一直都认为四奶奶不会死的,村里有很多比她年纪小的都死了,她还会活很久,我想等我老死了她还都不会死。这时候本家贵根叔喊了我,唤我的乳名:“小倌!——回屋啦。”“是呀,叔。”我回到。贵根叔扛着一把锄头,锄头的一头搭着一捆藩薯蔓儿,他大概是刚从旱地里回来。“过下到我屋里切坐咧。”他说。“好哦,等下就切。”我说。
今年润了个五月,现在正值处暑时节,酷热的天气已经过去了。
在我老家的院子前是一大片的水田,由于这个时候的秧苗子还没长密集,所以平阔的田野是青白相见,青的是秧,白的是水,很好看的一片江南鱼米之乡。——我很想到村后的山上走走,登高望远,山上能看的更远些,那也是我童年的“旋转木马”。今天驱车几十公里,就是要离孤独的城市远点。如此,我换了一双轻便的旅游鞋,把皮鞋仍进了车里,西裤衬衫还是照常穿着,我没有休闲服,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比较喜欢穿正装而已。
那位老农刚才还在田里施肥呢,现在已回家吃中饭去了吧。把这条还算宽的田埂走到尽头就是山脚下了——我们村是名副其实的小山村。一头健硕的水牛系在路边,正埋头啃吃着路沿上的青草。苍天可鉴呵,我是多久没这么近距离的见到牛了,它吃草的样子我是多喜欢。我顿足观望,它的胃口甚是好,嗉嗉的嚼草声,能把我的食欲带起来。这只庞然大物不怕生,见我走近也不警惕走开,只是吃着草,我也能触摸到它。以前大人们常告戒我们小孩不要去摸牛,说摸了就会得牛皮癣,想起来应该是牛身上会有很多的细菌吧,接触就很不卫生,但现在我却很乐意去摸摸它那结实有质感的身躯,何况牛兄也不介意。我们总有太多的忌讳,并且我现在也常在想一个问题:什么是优雅生活?难道躺在阳光下的干草垛上吃着炒豆子放放屁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么。我就这样摸着牛,大概是我表现的过于温情腻乎,牛似乎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停下来吃草,用它那敦厚而又不解的眼神打量着我,它若是会说话,定会说: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江南多丘陵,这里是由众多的小山组成的一脉小山系,按高低次序排到最远的山头也是这其中最高的山——北峰尖,所以这出现在我面前山脚只能算是一座小山坡的山脚,当然,就算是这里的主峰“北峰尖”海拔也不过两百多米。在这座山坡上主要有两种树,松树和茶树。茶树结茶籽可榨油,据说这是在大集体时种下的;松树就应该不是种的吧,毕竟山上总还是要有一些树的。坡顶上就不比山腰,树是疏得多,但却有海浪一般的芼材,放眼望去,苍莽夺目。如果说树是山的外衣,那这连绵芼材就算是山的毫毛了。早些年农村未兴用煤气时,自家的柴禾若有烧不过冬天的,就会到山上刈一些芼材。记得小时候是顶讨厌做饭烧火的,但要我烧芼材时,却是很乐意,因为只要往灶里料一点点芼材,就能火旺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