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使者,史万岁大概已经猜到自己面临的将是何等事,最近宫中传出的种种风声恐怕早已让这位老将看淡了一切。对于他来说,威严的宫墙永远是那么深不可测,而大漠、战旗、风枪雪戟,才是永恒的向往,亦是应有的归宿。临走,他淡淡地对将士们说:“圣上不为我等记功,我此番前去定当奏明圣上,为我等凯旋庆功!”实际上,他知道,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转身,旋即泪流满面。
一位出生入死、戎马一生的老将,不能马革裹尸,却要在名利场上摸爬滚打。他的心思,我们后人恐怕很难体味,也难有资格去评说。但笔者想,他已经做到了一员老将能为下属所做的全部。
史万岁来到大殿中央,站定,施礼。杨坚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位驰骋疆场、威震八方的名将会和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杨勇有什么交集。正当杨坚凝望着史万岁的时候,史万岁突然开口大喊:“我将士奋勇杀敌,立不世之功!可惜被朝廷所打压!”在场的所有人顿时惊呆了。
“陛下!我等将士追奔逐北,扬威塞外!你为何听信杨素谗言,不为我等记功!现如今又行废长立幼之事,你与那桀纣何异!”
大殿里站满了人,却只有史将军的声音在回荡。
杨坚顿时大怒,残存在心底的哪怕一点点的怜悯之心顷刻间荡然无存,他立刻命令禁卫军扑杀史万岁。史万岁在喊“将士有功,为朝廷所抑”之后又具体说了什么无证可考,《隋书·史万岁传》只记载说:
词气愤厉,忤于上。上大怒,令左右?杀之。
可怜一代名将,暴死殿堂!
事后隋文帝杨坚虽然感到可惜,但为了自己的面子和尊严,不得不列出史万岁莫须有的许多罪名,诏告天下。《隋书》中记载了这封让人哭笑不得的诏书的内容,现摘录如下:
柱国、太平公万岁,拔擢委任,每总戎机。往以南宁叛乱,令其初讨。而昆州刺史爨玩包藏逆心,为民兴患。朕备有成敕,令将入朝。万岁乃多受金银,违敕令往,致爨玩寻为反逆,更劳师旅,方始平定。所司检校,罪合极刑,舍过念功,恕其性命,年月未久,即复本官。
近复总戎,进讨蕃裔。厥达头可汗领其凶众,欲相拒抗,既见军威,便即奔退,兵不血刃,贼徒瓦解。如此称捷,国家盛事,朕欲成其勋庸,复加褒赏。而万岁、定和通簿之日,乃怀奸诈,妄称逆面交兵,不以实称,怀反覆之方,弄国家之法。
若竭诚立节,心无虚罔者,乃为良将,至如万岁,怀诈要功,便是国贼,朝宪难亏,不可再舍。
总体来看,笔者对这封诏书有一个十六字评价: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无中生有,肆意点染。在这封诏书中,杨坚主要列举了史万岁的两件“错事”。第一件是收受贿赂。南宁叛乱时,隋文帝杨坚令与之有关的人入朝听宣,但是昆州刺史爨玩因暗藏逆心而不愿入朝,于是就试图以金银财宝贿赂史万岁。好让他在杨坚面前帮他瞒过去。事实是史万岁的确接受了钱财物帛,但听说蜀王杨秀要来索取后,便将这些珠宝尽数丢到江里去了,并且史万岁自己的考虑是南宁初定,局势尚不稳定,流民遍野,很有可能再生变乱,需要爨玩留下以行安抚之举。诏书中对这些一概避而不谈,只说史万岁收受贿赂一事,有断章取义之嫌。我们今天再来客观的来看这件事,史万岁并不是完全没有错,他的确收了财物,并且识人不明,硬要留下一个暗藏祸心的爨玩,以致后来造成了更大的变动,迫使隋朝政府“重劳士马”,这是他的失误之处。但我们不可因此否认史万岁本来善意的出发点和他身上高度的责任感。
如果我们硬要把第一件“错事”划归到史万岁的人生污点中的话,尚且无可厚非,但如果将第二件“错事”也不分青红皂白地划归为罪行的话,恐怕就夸大其词了。
第二件“错事”是说史万岁虚报功勋。前面说过,突厥达头可汗率军进犯,闻史万岁将军大名,望风而逃,史将军率军追击,大破敌军。此罪诏中称史万岁虚报战功,谎称与突厥大军正面交锋,属于谎报军情,说明内心只想贪功,或有颠覆家国之心。但是此次大捷早就被杨素上表谎称突厥犯边实为放牧给抵消掉了,文帝此次下诏无非是借题发挥而已。更何况,史万岁呈给隋文帝杨坚的捷报我们已无从查证,在杨素首先开口诋毁史万岁功勋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草率地认为史万岁一定言之凿凿夸大其功了。
此外,杨坚这封罪诏的逻辑很清晰,先讲史万岁南宁受贿一事,讲完特别加上一句“即复本官”,意思很明确,第一件事只是警告,如果再犯,定不轻恕。在此基础上,杨坚再陈述史万岁的第二条罪状,不仅把自己抬到了道德高地上,而且无形之中又给史万岁加了第三条罪状——不思悔改,前文说他南宁受贿,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的重点放在了后面第二条罪状以及隐含的第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