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可宣一向轻快的语气变得低沉了许多:“小武,虽然最初的相遇出现了一些误会,并不十分愉快,可我仍然很高兴能认识你。你教会了我许多,也帮了我很多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大喜欢自己这种悲伤的语气,于是强行扬起脸,冲小武露出雪白的牙齿,“这次一别,日后……来日方长,我相信若是有缘,咱们还能再见的。”
这番说辞情真意切,推心置腹,令从不正经的小武终于正色起来,他有些动容,也有些感动,因为他听出了岑可宣语气中的真心与不舍,也明白了话中的离别之意。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个姑娘已经将自己视作了朋友,朋友这个词很普通,但在人心莫测的江湖中,却十分珍贵。
小武叹息一声,问道:“为什么还要回去?现在既然已经离开了洛阳,横竖我看你也并不想嫁给那白玉枫,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找范少侠他们,随他们同行离去。”
他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却猛然觉得这个提议真是再好不过,御景山庄那趟浑水,这丫头若过去参一脚,非得被淹死不可,“今后只要隐姓埋名,天涯海北谁管得着你?你也就……”他说着上前想拉住她,岑可宣却后退了一步,四目相对间,两人都怔住了。
若在这一刻之前,恐怕连岑可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下意识做出这样举动,拒绝逃离这一切。
“我不明白。”小武摇着头,又笑了起来,用一种颇为费解的眼神看她,“我不明白,岑可宣,你明知道白家人另有目的,甚至会暗中伤人,为何却这般……”
他闭上眼睛,冷声道:“我直接说吧,那个白莫寅,你为何如此信他?他并不是什么好人。我师父曾和他打过交道,对他的评价只有八个字——心思难测,冷漠无情!”
这些都是实话,半句不假,师父吴崖子行走江湖多年,别的不敢说,这识人的本事,却是数一数二的。莫寅公子在外的名声其实不错,传言说他生性淡漠,根本不怎么理会世事纷争,可据师父了解,其人并非如此。
他知道自己不该多说这些,此事与他何干?一而再,再而三,林雨霏也好,岑可宣也好,这些不知轻重的小姑娘,她们自有属于自己的命运,他一个除了逃命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小贼,怎么总是爱去管一些闲事,说些不该说的话?
可不论该不该说,这番话已经出口,且清晰入耳,掷地有声,一句句传到岑可宣耳朵里。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的表情像被突然戳破的薄冰,露出一丝明显的缝隙,渐渐的,那份凝固的神色褪去,最后变化成一个轻微淡然的笑容。
为什么还会相信他?自从与寒越相遇归来,她的心已经死了,曾经寻找哥哥是她唯一的寄托和希望,可是……
“小武,你知道么?除了小时候的哥哥,白公子是对我最温柔的人。”
比起寒越那般模样,她总觉得,长大后的哥哥,约莫会更像白公子那般……她贪念着那种温柔。
“你怎么知道他对别人是不是也一样?”小武没好气地道,“小姑娘家,别人两句甜言蜜语就把你给骗了。”
岑可宣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不一样,我那日见到寒越,觉得很开心,同时也很绝望,他不是我心目中的哥哥,可是他失去了记忆,我便无法去求证他真实的身份。那么……”
是与不是又有何区别,她又怎么可能怪他,怪他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失却了曾有的温柔。
当人生被命运捉弄,谁还能去保证自己应有的温雅和体面,正义和良知?他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话……
“我自小入了紫云宫,便一向谨小慎微,心知自己武功平平,又非聪明绝顶之人,这身边众人,谁人在护我,谁人暗算我,我根本看不分明。既如此,又何必自作聪明,去一个个怀疑,令自己不快,也伤了身边人的心?”
岑可宣的声音轻柔而缓慢,一点点剖析着自己的内心:“与其如此,倒不如随着自己的心意,心里在意谁,便打心里去信任他,不再庸人自扰。即便最终被骗,落得个凄凉下场,我也心甘情愿。哪怕最后死个干净,总好过整日战战兢兢活着,却从不把深爱之人当作好人,只处处防着他,岂不太累?”
她这话说得心平气和,安安宁宁,之前那个被困惑和恐惧包围的少女,显然已经勘破了自己的心,不再迷茫。
小武确实震动了,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听到了“深爱”这个词,这个词分量太重,他错估了她陷入情的程度。
“也许,你这样未尝不好。”小武喃喃低语,倘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再如何劝解也无用了,“与其战战兢兢,忌惮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何不放下芥蒂,求个心安顺遂?我竟不如你这般通透。”他最后言不由衷地说道,眼中的笑意却带上了苦涩。
你若是当真“深爱”着他,我除了祝你好运,还能说什么?但愿他不会辜负你的真心,他心中暗暗想着。
“那么……后会有期了,小武。”岑可宣说着,十分洒脱地站起身,转身小跑着出了宅院。
小武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叹息一声,往相反的方向,重新入了别苑。
天不知为何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间带着点点微风,岑可宣提着裙子在绵绵细雨中奔跑,甚至忘记了去寻一柄伞,一片荷叶,为自己遮风挡雨,只是急切地想去见一个人。